贾序
人情莫不欲寿,恒讳疾而忌医,孰知延寿之方,匪药石不为功;得病之由,多半服食不审,致庸医之误人,曰药之不如其勿药,是由因噎废食也。原夫天地生物,以好生为心,草木、金石、飞潜、溲渤之类,皆可已病,听其人之自取。古之圣人,又以天地之心为己心,着为《素问》《难经》,定为君臣佐使方旨,待其人善用之。用之善,出为良医,药石方旨,惟吾所使,寿夭荣谢之数,自我操之,如执左券,皆稽古之力也。庸医反是,执古方,泥古法,罔然不知病所自起,为表、为里、为虚、为实,一旦杀人,不知自反,反归咎于食忌,洗其耻于方册,此不善学人之过也。故曰:肱三折而成良医,言有所试也;不三世不服其药,言有所受之也。假试之知而不行,受之传而不习,己先病矣,己之不暇,何暇于已人之病?是无怪乎忌医者之纷纷也。
越人张景岳,豪杰士也。先世以军功起家,食禄千户。结发读书,不章句。
初学万人敌,得鱼腹八阵不传之秘,仗策游侠,往来燕冀间,慨然有封野狼胥、勒燕然之想,榆林、碣石、凤城、鸭江,足迹几遍。投笔弃,绝塞失其天险;谈兵说剑,壮士逊其颜色。所遇数奇,未尝浼首求合也。由是落落难偶,浩然归里,肆力于轩岐之学,以养其亲。遇有危证,世医拱手,得其一匕,矍然起矣。常出其平生之技,着为医学全书,凡六十有四卷。语其徒曰:医之用药,犹用兵也。治病如治寇攘,知寇所在,精兵攻之,兵不血刃矣。故所着书,仿佛八阵遗意。古方,经也;新方,权也,经权互用,天下无难事矣。书既成,限于资,未及流传而殁,遗草属诸外孙林君日蔚。蔚载与南游,初见赏于方伯鲁公,捐资付梓。板成北去,得其书者,视为肘后之珍,世罕见之。予生平颇好稽古,犹专意于养生家言,是书诚养生之秘笈也。惜其流传不广,出俸翻刻,公诸宇内。善读其书者,庶免庸医误人之咎,讳疾忌医者,毋因噎而废食也可。
时康熙五十年岁次辛卯孟春两广运使瀛海贾棠题于羊城官舍之退思堂
范序
我皇上御极五十年,惠政频施,仁风洋溢,民尽雍熙,物无夭札,固无藉于《灵枢》《素问》之书,而后臻斯世于寿域也。虽然,先文正公有言:不为良相,当为良医。乃知有圣君不可无良相,而良医之权又与良相等,医之一道,又岂可忽乎哉!自轩辕、岐伯而下,代有奇人,惟长沙张仲景为最着。厥后,或刘或李或朱,并能以良医名,然其得力处,不能不各循一己之见,犹儒者尊陆尊朱,异同之论,纷纷莫一。
越人张景岳,盖医而良者也。天分既高,师古复细,是能融会乎百家,而贯通乎诸子者,名其书曰“全”,其自负亦可知矣。他不具论,观其《逆数》一篇,逆者得阳,顺者得阴,降以升为主,此开阴阳之秘,盖医而仙者也。世有以仙为医,而尚不得谓之良哉?而或者曰:医,生道也;兵,杀机也。医以阵名,毋乃不伦乎?不知元气盛而外邪不能攻,亦由壁垒固而侵劫不能犯也。况兵之虚实成败,其机在于俄顷;而医之寒热攻补,其差不容于毫发,孰谓医与兵之不相通哉?若将不得人,是以兵与敌也;医不得人,是以人试药也。此又景岳以阵名篇之微意也。
是书为谦庵鲁方伯任粤时所刻,纸贵五都,求者不易。转运使贾君,明于顺逆之道,精于升降之理,济世情殷,重登梨枣。予于庚寅孟冬,奉天子命,带星就道,未获观其告竣。
阅两月,贾君以札见示,《景岳全书》重刻已成,命予作序。余虽不敏,然以先文正公良医良相之意广之,安知昔日之张君足为良医,而异日之贾君不为良相,以佐我皇上万寿无疆之历服耶?故为数语以弁卷首。
闽浙制使沈阳范时崇撰
查序
天地之道,不过曰阴与阳,二气之相宣,而万物于以发育。人固一物耳,皆秉是气以生,赋以成形,不能无所疵疠,而况物情之相感,物欲之相攻,此疾疚之所由兴,往往至于夭札而莫之拯。有古圣人者起,为斯民忧,调健顺之所宜,酌刚柔之所济,分疏暑寒燥湿之治理,而着之为经,至今读《灵枢》《素问》诸篇,未尝不叹圣人之卫民生者远也。及览汉史方技传,若仓公、扁鹊之流,多传其治疾之神奇,而其方不着。洎仲景、立斋、丹溪、东垣辈出,多采其精微,勒为成书,以嬗后世。及诸家踵接,各祖所传,同途异趋,且致抵牾,即有高识之士,览之茫无津涯,欲求其会归,卒未易得也。
越人张景岳者,少负经世才,晚专于医,能决诸家之旨要,乃着集六十有四卷,以集斯道之大成。其甥林汝晖携之至岭外,为鲁谦庵方伯所赏识,始为之梓行,凡言医之家,莫不奉为法守。后其板浸失,贾青南都运复刊之,寻挟以北归,其行未广。余族子礼南客粤,以其才鸣于时,而尚义强仁,有古烈士之概。慨是书之不广暨也,毅然倡其同志诸君,醵金以授梓人,锓板摹发。会余奉命典试,事竟,礼南从余游,出其书视余,请为弁首。余读其集分八阵,数组诸科,科次以方,方征诸治,其义简,其法该,其功用正而神,是为百氏之正轨,而其究盈虚之理数,析顺逆之经权,则又与大《易》相参,而阴阳之道备是矣。学人苟得其体用,随宜而措施,则足以利济群黎,可无夭札之患。且今圣天子方臻仁寿,保合太和,至泽之涵濡,使天下咸登寿域。更得是书而广其术,行之四方,其于天地生物之心,圣人仁民之化,赞襄补益,厥用良多,而礼南诸君乐善之功,亦将与是集共传不朽。
癸巳科广东典试正主考翰林院编修查嗣撰
鲁序
人身一小天地也。天地之气,不越阴阳,阴阳和,而后覆载得其清宁,渊岳得其峙,以至草木鸟兽咸若。《易》有之:山泽通气,水火不相射,是谓阴阳和之之谓也,所以《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向余亦谓医与《易》准,故能神明阖辟之原。人之一身,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备矣,非气不生,非血不行,气血者,阴阳之属也。而医则阴中求阳,阳中求阴,循环无已,从逆得顺,从消得长,从虚得盈,分先后之天,审燥湿之宜,察刚柔之用。二气之帮助,则表里虚实,无不洞然于中,斯酌古可以剂今,所谓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善《易》者,未有不善医者也。
夫荣卫调而后经络顺,阴阳错而后疾病生,轩岐具挽回造化之神功,而《灵枢》《素问》一书,犹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后之人虽穷幽极渺,尚恐理解未明,用违其术。唯仲景张氏、立斋薛氏、丹溪朱氏、东垣李氏诸君,朗悟通神,能窥其奥,皆有着述,为医家指南,以名于越人、淳于之后。而《医宗》《医录》《医统》《拔萃》《宝镜》诸篇,亦足以羽翼《内经》者,犹之《六经》而外,诸子百家不可废也。但浩博泛滥,童年习之,皓首而不得其源。倘能采掇精华,不支不漏,灿若云汉,明若列星,俾人披其集而漱涤五脏,练精易形,有所宗旨,斯亦窥《易》简之奥,而具参赞之功者矣。
吾郡张会卿先生,名介宾,自号通一子,于书无所不窥,壮年好谈兵击剑,思有所用于世,筮《易》得天山之遁,遂决意石隐,避世壶中。精轩岐之道,而于生死疑难之际,审呼吸于毫芒,辨浮沉于影响,君臣佐使,无不析其源流,问切望闻,无不穷其奥。汇成《景岳全书》一集,列为八阵,中为九宫,前分门,后方剂,去陈言之糟粕,阐前哲之心思,合者参之,疑者剖之,略者补之,诚度世之津梁,卫生之丹诀也。
是书脍炙海内已久,余以不得一见为怅,适林汝晖侄倩携之来粤,如获拱璧。因谓儿辈曰:兹编宏济之仁,不在良相下,岂一身一家之所敢私哉。特付剞劂,以公诸世,庶不没作者之苦心,而同于长桑禁方之授也夫。
会稽鲁超序
全书纪略
先外祖张景岳公,名介宾,字会卿。先世居四川绵竹县,明初以军功世授绍兴卫指挥,卜室郡城会稽之东。生颖异,读书不屑章句,韬钤轩岐之学,尤所淹贯。壮岁游燕冀间,从戎幕府,出榆关,履碣石,经凤城,渡鸭绿,居数年无所就,亲益老,家益贫,翻然而归。
功名壮志,消磨殆尽,尽弃所学而肆力于轩岐,探隐研神,医日进,名日彰,时人比之仲景、东垣云。苦志编辑《内经》,穷年缕析,汇成《类经》若干卷问世,世奉为金匮玉函者久矣。《全书》者,博采前人之精义,考验心得之玄微,以自成一家之书。首《传忠录》,统论阴阳六气,先贤可否,凡三卷。次《脉神章》,择诸家珍要精髓,以测病情,凡二卷。着伤寒为典,杂症为谟,妇人为规,小儿为则,痘疹为诠,外科为钤,凡四十卷。采药味三百种,人参、附子、熟地、大黄为药中四维,更推参、地为良相,黄、附为良将,凡二卷。创药方,分八阵,曰补,曰和,曰寒,曰热,曰固,曰因,曰攻,曰散,名新方八阵,凡四十卷。集古方,分八阵,名古方八阵,凡八卷。别辑妇人、小儿、痘疹、外科方,总皆出入古方八阵以神其用,凡四卷,共六十四卷,名《景岳全书》。是书也,继往开来,功岂小补哉!以兵法部署方略者,古人用药如用兵也。或云公生平善韬钤,不得遂其幼学壮行之志,而寓意于医,以发泄其五花八门之奇。余曰:此盖有天焉,特老其才,救世而接医统之精传,造物之意,夫岂其微欤?是编成于晚年,力不能梓,授先君,先君复授日蔚。余何人斯,而能继先人之遗志哉!岁庚辰,携走粤东,告方伯鲁公。公曰:此济世慈航也!天下之宝,当与天下共之。捐俸付剞劂,阅数月工竣。不肖得慰籍先人,以慰先外祖于九原,先外祖可不朽矣。
外孙林日蔚跋
卷之一入集 传忠录(上)
明理(一)
万事不能外乎理,而医之于理为尤切。散之则理为万象,会之则理归一心。夫医者,一心也;病者,万象也。举万病之多,则医道诚难,然而万病之病,不过各得一病耳。譬之北极者,医之一心也;万星者,病之万象也。欲以北极而对万星,则不胜其对。以北极而对一星,则自有一线之直。彼此相照,何得有差?故医之临证,必期以我之一心,洞病者之一本。以我之一,对彼之一,既得一真,万疑俱释,岂不甚易?一也者,理而已矣。苟吾心之理明,则阴者自阴,阳者自阳,焉能相混?阴阳既明,则表与里对,虚与实对,寒与热对,明此六变,明此阴阳,则天下之病固不能出此八者。是编也,列门为八,列方亦为八。盖古有兵法之八门,予有医家之八阵。一而八之,所以神变化,八而一之,所以溯渊源。故予于此录,首言明理,以统阴阳诸论,详中求备,用帅八门。夫兵系兴亡,医司性命,执中心学,孰先乎此?是即曰传中可也,曰传心亦可也。然传中传心,总无非为斯人斯世之谋耳,故复命为传忠录。
阴阳篇(二)
凡诊病施治,必须先审阴阳,乃为医道之纲领。阴阳无谬,治焉有差?医道虽繁,而可以一言蔽之者,曰阴阳而已。故证有阴阳,脉有阴阳,药有阴阳。以证而言,则表为阳,里为阴;热为阳,寒为阴;上为阳,下为阴;气为阳,血为阴;动为阳,静为阴;多言者为阳,无声者为阴;喜明者为阳,欲暗者为阴。阳微者不能呼,阴微者不能吸;阳病者不能俯,阴病者不能仰。以脉而言,则浮大滑数之类,皆阳也;沉微细涩之类,皆阴也。以药而言,则升散者为阳,敛降者为阴;辛热者为阳,苦寒者为阴;行气分者为阳,行血分者为阴;性动而走者为阳,性静而守者为阴。此皆医中之大法。至于阴中复有阳,阳中复有静,疑似之间,辨须的确。此而不识,极易差讹,是又最为紧要,然总不离于前之数者。但两气相兼,则此少彼多,其中便有变化,一皆以理测之,自有显然可见者。若阳有余而更施阳治,则阳愈炽而阴愈消;阳不足而更用阴方,则阴愈盛而阳斯灭矣。设能明彻阴阳,则医理虽玄,思一、道产阴阳,原同一气。火为水之主,水即火之源,水火原不相离也。何以见之?如水为阴,火为阳,象分冰炭。何谓同源?盖火性本热,使火中无水,其热必极,热极则亡阴,而万物焦枯矣。水性本寒,使水中无火,其寒必极,寒极则亡阳,而万物寂灭矣。此水火之气,果可呼吸相离乎?其在人身,是即元阴元阳,所谓先天之元气也。欲得先天,当思根柢。命门为受生之窍,为水火之家,此即先天之北阙也。舍此他求,如涉海问津矣。学人宜识之。
一、凡人之阴阳,但知以气血、脏腑、寒热为言,此特后天有形之阴阳耳。至若先天无形之阴阳,则阳曰元阳,阴曰元阴。元阳者,即无形之火,以生以化,神机是也。性命系之,故亦曰元气。元阴者,即无形之水,以长以立,天癸是也。强弱系之,故亦曰元精。元精元气者,即化生精气之元神也。生气通天,惟赖乎此。经曰:得神者昌,失神者亡,即为之谓。今之人,多以后天劳欲戕及先天,今之医,只知有形邪气,不知无形元气。夫有形者,迹也,盛衰昭着,体认无难;无形者,神也,变幻倏忽,挽回非易。故经曰:粗守形,上守神。嗟呼!又安得有通神明而见无形者,与之共谈斯道哉。
一、天地阴阳之道,本贵和平,则气令调而万物生,此造化生成之理也。然阳为生之本,阴实死之基。故道家曰:分阴未尽则不仙,分阳未尽则不死。华元化曰:得其阳者生,得其阴者死。故凡欲保生重命者,尤当爱惜阳气,此即以生以化之元神,不可忽也。曩自刘河间出,以暑火立论,专用寒凉,伐此阳气,其害已甚。赖东垣先生论脾胃之火必须温养,然尚未能尽斥一偏之谬,而丹溪复出,又立阴虚火动之论,制补阴、大补等丸,俱以黄柏、知母为君,寒凉之弊又复盛行。夫先受其害者,既去而不返。后习而用者,犹迷而不悟。嗟乎!法高一尺,魔高一丈,若二子者,谓非轩歧之魔乎?余深悼之,故直削于此,实冀夫尽洗积陋,以苏生命之厄,诚不得不然也。观者其谅之、察之,勿以诽谤先辈为责也。幸甚!一、阴阳虚实。经曰:阳虚则外寒,阴虚则内热,阳盛则外热,阴盛则内寒。
一、经曰:阳气有余,为身热无汗。此言表邪之实也。又曰:阴气有余,为多汗身寒。
此言阳气之虚也。仲景曰:发热恶寒发于阳,无热恶寒发于阴。又曰:极寒反汗出,身必冷如冰。此与经旨义相上下。
一、经曰:阴盛则阳病,阳盛则阴病。阳胜则热,阴盛则寒。
一、阴根于阳,阳根于阴。凡病有不可正治者,当从阳以引阴,从阴以引阳,各求其属而衰之。如求汗于血,生气于精,从阳引阴也。又如引火归源,纳气归肾,从阴引阳也。此即水中取火,火中取水之义。
一、阴之病也,来亦缓而去亦缓;阳之病也,来亦速而去亦速。阳生于热,热则舒缓;阴生于寒,寒则拳急。寒邪中于下,热邪中于上,饮食之邪中于中。
一、考之《中藏经》曰:阳病则旦静,阴病则夜宁;阳虚则暮乱,阴虚则朝争。盖阳虚喜阳助,所以朝轻而暮重;阴虚喜阴助,所以朝重而暮轻。此言阴阳之虚也。若实邪之候,则与此相反。凡阳邪盛者,必朝重暮轻;阴邪盛者,必朝轻暮重。此阳逢阳王,阴得阴强也。其有或昼或夜,时作时止,不时而动者,以正气不能主持,则阴阳盛负,交相错乱,当以培养正气为主,则阴阳将自和矣。但或水或火,宜因虚实以求之。
六变辨(三)
六变者,表里寒热虚实也。是即医中之关键。明此六者,万病皆指诸掌矣。以表里言之,则风、寒、暑、湿、火、燥感于外者是也。以里言之,则七情、劳欲、饮食伤于内者是也。寒者,阴之类也。或为内寒,或为外寒,寒者多虚。热者,阳之类也。或为内热,或为外热,热者多实。虚者,正气不足也,内出之病多不足。实者,邪气有余也,外入之病多有余。六者之详,条列如下。
表证篇(四)
表证者,邪气之自外而入者也。凡风寒暑湿火燥,气有不正,皆是也。经曰:清风大来,燥之胜也。风木受邪,肝病生焉。热气大来,火之胜也。金燥受邪,肺病生焉。寒气大来,水之胜也。火热受邪,心病生焉。湿气大来,土之胜也。寒水受邪,肾病生焉。风气大来,木之胜也。土湿受邪,脾病生焉。又曰:冬伤于寒,春必病温。春伤于风,夏生飧泄。夏伤于暑,秋必咳疟。秋伤于湿,冬生咳嗽。又曰:风从其冲后来者为虚风,伤人者也,主杀主害者。凡此之类,皆言外来之邪。但邪有阴阳之辨,而所伤亦自不同。盖邪虽有六,化止阴阳。阳邪化热,热则伤气;阴邪化寒,寒则伤形。伤气者,气通于鼻,鼻通于脏。故凡外受暑热而病有发于中者,以热邪伤气也。伤形者,浅则皮毛,深则经络,故凡外受风寒而病为身热体痛者,以寒邪伤形也。经曰:寒则腠理闭,气不行,故气收矣。炅则腠理开,营卫通,汗大泄,故气泄矣。此六气阴阳之辨也。然而六邪之感于外者,又惟风寒为最。盖风为百病之长,寒为杀厉之气。人身内有脏腑,外有经络,凡邪气之客于形也,必先舍于皮毛;留而不去,乃入于孙络;留而不去,乃入于络脉;留而不去,乃入于经脉,然后内连五脏,散于肠胃,阴阳俱感,五脏乃伤,此邪气自外而内之次也。然邪气在表,必有表证,既见表证,则不可攻里。若误攻之,非惟无涉,且恐里虚则邪气乘虚愈陷也。表证既明,则里证可因而解矣。故表证之辨,不可不为之先察。
一、人身脏腑在内,经络在外,故脏腑为里,经络为表。在表者,手足各有六经,是为十二经脉。以十二经脉分阴阳,则六阳属腑为表,六阴属脏为里。以十二经脉分手足,则足经之脉长而且远,自上及下,遍络四体,故可按之以察周身之病。手经之脉短而且近,皆出入于足经之间,故凡诊伤寒外感者,则但言足经不言手经也。然而足之六经,又以三阳为表,三阴为里。而三阳之经,则又以太阳为阳中之表,以其脉行于背,背为阳也。阳明为阳中之里,以其脉行于腹,腹为阴也。少阳为半表半里,以其脉行于侧,三阳传遍而渐入三阴也。故凡欲察表证者,但当分前后左右,而以足三阳经为主。然三阳之中,则又惟太阳一经,包覆肩背,外为周身之之纲维,内连五脏六腑之肓?此诸阳之主气,犹四通八达之衢也。
故凡风寒之伤人,必多自太阳经始。
一、足三阴之经皆自脚上腹,虽亦在肌表之间,然三阴主里,而凡风寒自表而入者,未有不由阳经而入阴分也。若不由阳经迳入三阴者,即为直中阴经,必连脏矣。故阴经无可据之表证。
一、寒邪在表者,必身热无汗,以邪闭皮毛也。
一、寒邪客于经络,必身体疼痛,或拘急而酸者,以邪气乱营气,血脉不利也。
一、寒邪在表而头痛者,有四经焉。足太阳脉挟于头顶,足阳明脉上至头维,足少阳脉上行两角,足厥阴脉上会于巅,皆能为头痛也。故惟太阴、少阴皆无头痛之证。
一、寒邪在表多恶寒者,盖伤于此者必恶此,所谓伤食恶食,伤寒恶寒也。
一、邪气在表,脉必紧数者,营气为邪所乱也。
一、太阳经脉起目内,上顶巅,下项,挟脊行腰,故邪在太阳者,必恶寒发热而兼头项痛,腰脊强,或膝酸疼也。
一、阳明经脉起自目下,循面鼻,行胸腹。故邪在阳明者,必发热微恶寒,而兼目痛鼻干不眠也。
一、少阳为半表半里之经,其脉绕耳前后,由肩井下胁肋。故邪在少阳者,必发热而兼耳聋胁痛,口苦而呕,或往来寒热也。
以上皆三阳之表证,但见表证,则不可攻里。或发表,或微解,或温散,或凉散,或温中托里而为不散之散,或补阴助阴而为云蒸雨化之散。呜呼!意有在而言难尽也。惟慧者之心悟之。
一、表证之脉。仲景曰:寸口脉浮而紧,浮则为风,紧则为寒,风则伤卫,寒则伤营,营卫俱病,骨节烦疼,当发其汗也。《脉经》注曰:风为阳,寒为阴,卫为阳,营为阴,风则伤阳,寒则伤阴,各从其类而伤也。故卫得风则热,营得寒则痛,营卫俱病,故致骨节烦疼,当发汗解表而愈。
一、浮脉本为属表,此固然也。然有邪寒初感之甚者,拘束卫气,脉不能达,则必沉而兼紧,此但当以发热身痛等表证参合而察之,自可辨也。又若血虚动血者,脉必浮大。阴虚水亏者,脉必浮大。内火炽盛者,脉必浮大。关阴格阳者,脉必浮大。若此者,俱不可一概以浮为表论,必当以形气病气有无外证参酌之。若本非表证,而误认为表,则杀人于反掌之间矣。
一、外感寒邪,脉大者,必病进,以邪气日盛也。然必大而兼紧,方为病进。若先小而后大,及渐大渐缓者,此以阴转阳,为胃气渐至,将解之兆也。
一、寒邪未解,脉息紧而无力者,无愈期也。何也?盖紧者,邪气也。力者,元气也,紧而无力,则邪气有余而元气不足也。元气不足,何以逐邪?临此证者,必能使元阳渐充,则脉渐有力,自小而大,自虚而实,渐至洪滑,则阳气渐达,表将解矣。若日见无力,而紧数日进,则危亡之兆也。
一、病必自表而入者,方得谓之表证,若由内以及外,便非表证矣。经曰:从内之外者调其内,从外之内者治其外。从内之外而盛于外者,先治其内而后治其外;从外之内而盛于内者,先治其外而后调其内。此内外先后之不可不知也。
一、伤风、中风,虽皆有风之名,不可均作表证。盖伤风之病,风自外入者也。可散之、温之而已,此表证也。中风之病,虽形证似风,实由内伤所致。本无外邪,故不可以表证论治。法具本条。
一、发热之类,本为火证,但当分辨表里。凡邪气在表发热者,表热而里无热也,此因寒邪,治宜解散。邪气在里发热者,必里热先甚而后及于表也,此是火证,治宜清凉。凡此内外,皆可以邪热论也。若阴虚水亏而为骨蒸夜热者,此虚热也。又不可以邪热为例,惟壮水滋阴可以治之。
一、湿燥二气,虽亦外邪之类,但湿有阴阳,燥亦有阴阳。湿从阴者为寒湿,湿从阳者为湿热。燥从阳者因于火,燥从阴者发于寒。热则伤阴,必连于脏。寒则伤阳,必连于经。
此所以湿燥皆有表里,必须辨明而治之。
一、湿证之辨,当辨表里。经曰:因于湿,首如裹。又曰:伤于湿者,下先受之。若道路冲风冒雨,或动作辛苦之人,汗湿沾衣,此皆湿从外入者也。若嗜好酒浆生冷,以致泄泻、黄胆、肿胀之类,此湿从内出者也。在上在外者,宜微从汗解;在下在里者,宜分利之。
湿热者宜清宜利;寒湿者宜补脾温肾。
一、燥证之辨,亦有表里。经曰:清气大来,燥之胜也,风木受邪,肝病生焉。此中风之属也。盖燥胜则阴虚,阴虚则血少,所以或为牵引,或为拘急,或为皮腠风消,或为脏腑干结,此燥从阳化,营气不足,而伤乎内者也。治当以养营补阴为主。若秋令太过,金气胜而风从之,则肺先受病,此伤风之属也。盖风寒外束,气应皮毛,故或为身热无汗,或为咳嗽喘满,或鼻塞声哑,或咽喉干燥,此燥以阴生,卫气受邪,而伤乎表者也。治当以轻扬温散之剂,暖肺去寒为主。
里证篇(五)
里证者,病之在内在脏也。凡病自内生,则或因七情,或因劳倦,或因饮食所伤,或为酒色所困,皆为里证。以此言之,实属易见,第于内伤外感之间,疑似之际,若有不明,未免以表作里,以里作表,乃致大害。故当详辨也。
一、身虽微热,而汗出不止,及无身体酸疼拘急,而脉不紧数者,此热非在表也。
一、证似外感,不恶寒,反恶热,而绝无表证者,此热盛于内也。
一、凡病表证,而小便清利者,知邪未入里也。
一、表证已具,而饮食如故,胸腹无碍者,病不及里也。若见呕恶口苦,或心胸满闷不食,乃表邪传至胸中,渐入于里也。若烦躁不眠,干渴谵语,腹痛自利等证,皆邪入于里也。若腹胀喘满,大便结硬,潮热斑黄,脉滑而实者,此正阳明胃腑里实之证,可下之也。
一、七情内伤,过于喜者,伤心而气散。心气散者,收之养之。过于怒者,伤肝而气逆,肝气逆者,平之抑之。过于思者,伤脾而气结,脾气结者,温之豁之。过于忧者,伤肺而气沉,肺气沉者,舒之举之。过于恐者,伤肾而气怯,肾气怯者,安之壮之。
一、饮食内伤,气滞而积者,脾之实也。宜消之逐之;不能运化者,脾之虚也。宜暖之助之。
一、酒湿伤阴,热而烦满者,湿热为病也。清之泄之;酒湿伤阳,腹痛泻利呕恶者,寒湿之病也,温之补之。
一、劳倦伤脾者,脾主四肢也。须补其中气。
一、色欲伤肾而阳虚无火者,兼培其气血;阴虚有火者,纯补其真阴。
一、痰饮为患者,必有所本,求所从来,方为至治。若但治标,非良法也。详具本条。
一、五脏受伤,本不易辨,但有诸中必形诸外,故肝病则目不能视而色青,心病则舌不能言而舌赤,脾病则口不知味而色黄,肺病则鼻不闻香臭而色白,肾病则耳不能听而色黑。
虚实篇(六)
虚实者,有余不足也。有表里之虚实,有气血之虚实,有脏腑之虚实,有阴阳之虚实。
凡外入之病多有余,内出之病多不足。实言邪气实则当泻,虚言正气虚则当补。凡欲察虚实者,为欲知根本之何如,攻补之宜否耳。夫疾病之实,固为可虑,而元气之虚,虑尤甚焉。
故凡诊病者,必当先察元气为主,而后求疾病。若实而误补,随可解救,虚而误攻,不可生矣。然总之虚实之要,莫逃乎脉。如脉之真有力真有神者,方是真实证,脉之似有力似有神者,便是假实证,矧脉之无力无神,以至全无力全无神者哉,临证者万毋忽此。
一、表实者,或为发热,或为身痛,或为恶热掀衣,或为恶寒鼓栗。寒束于表者无汗,火盛于表者有疡。走注而红痛者,知营卫之有热;拘急而酸疼者,知经络之有寒。
一、里实者,或为胀为痛,或为痞为坚,或为闭为结,或为喘为满,或懊不宁,或躁烦不眠,或气血积聚,结滞腹中不散,或寒邪热毒深留脏腑之间。
一、阳实者,为多热恶热。阴实者,为痛结而寒。气实者,气必喘促而声色壮厉。血实者,血必凝聚而且痛且坚。
一、心实者,多火而多笑。肝实者,两胁少腹多有疼痛,且复多怒。脾实者,为胀满气闭,或为身重。肺实者,多上焦气逆,或为咳喘。肾实者,多下焦壅闭,或痛或胀,或热见于二便。
一、表虚者,或为汗多,或为肉战,或为怯寒,或为目暗羞明,或为耳聋眩运,或肢体多见麻木,或举动不胜劳烦,或为毛槁而肌肉削,或为颜色憔悴而神气索然。
一、里虚者,为心怯心跳,为惊惶,为神魂之不宁,为津液之不足。或为饥不能食,或为渴不喜冷,或畏张目而视,或闻人声而惊。上虚则饮食不能运化,或多呕恶而气虚中满。
下虚则二阴不能流利,或便尿失禁,肛门脱出,而泄泻遗精。在妇人则为血枯经闭,及堕胎崩淋带浊等证。
一、阳虚者,火虚也,为神气不足,为眼黑头眩,或多寒而畏寒。阴虚者,水亏也,为亡血失血,为戴阳,为骨蒸劳热。气虚者,声音微而气短似喘。血虚者,肌肤干涩而筋脉拘挛。
一、心虚者,阳虚而多悲。肝虚者,目KTKT无所见,或阴缩筋挛而善恐。脾虚者,为四肢不用,或饮食不化,腹多痞满而善忧。肺虚者,少气息微,而皮毛燥涩。肾虚者,或为二阴不通,或为两便失禁,或多遗泄,或腰脊不可俯仰,而骨酸痿厥。
一、诸痛之可按者为虚,拒按者为实。
一、胀满之虚实。仲景曰:腹满不减,减不足言,当下之。腹满时减,复如故,此为寒,当与温药。夫减不足言者,以中满之甚,无时或减,此实胀也,故当下之。腹满时减者,以腹中本无实邪,所以有时或减。既减而腹满如故者,以脾气虚寒而然,所以当与温药,温即兼言补也。
一、《内经》诸篇皆以神气为言。夫神气者,元气也。元气完固,则精神昌盛,无待言也。若元气微虚,则神气微去,元气大虚,则神气全去,神去则机息矣,可不畏哉。《脉要精微论》曰:夫精明者,所以视万物,别黑白,审长短。以长为短,以白为黑,如是则精衰矣。言而微,终日乃复言者,此气夺也。衣被不敛,言语善恶不避亲疏,此神明之乱也。仓廪不藏者,是门户不要也。水泉不止,是膀胱不藏也。得守者生,失守者死。
夫五脏者,身之强也;头者,精明之府,头倾视深,精神将夺矣。背者,胸中之府,背曲肩垂,府将坏矣。腰者,肾之府,转摇不能,肾将惫矣。膝者,脚之府,屈伸不能,行则偻俯,骨将惫矣。骨者,髓之府,不能久立,行则振掉,骨将惫矣。得强则生,失强则死。此《内经》之言虚证也,当察其意。
一、虚者宜补,实者宜泻,此易知也。而不知实中复有虚,虚中复有实,故每以至虚之病,反见盛势,大实之病,反有羸状,此不可不辨也。如病起七情,或饥饱劳倦,或酒色所伤,或先天不足,及其既病,则每多身热便闭,戴阳胀满,虚狂假斑等证,似为有余之病,而其因实由不足,医不察因,从而泻之,必枉死矣。又如外感之邪未除,而留伏于经络,食饮之滞不消,而积聚于脏腑,或郁结逆气有不可散,或顽痰瘀血有所留藏,病久致羸,似乎不足,不知病本未除,还当治本。若误用补,必益其病矣。此所谓无实实,无虚虚,损不足而益有余,如此死者,医杀之耳。
附:华元化虚实大要论曰:病有脏虚脏实,腑虚腑实,上虚上实,下虚下实,状各不同,宜深消息。肠鸣气走,足冷手寒,食不入胃,吐逆无时,皮毛憔悴,肌肉皱皴,耳目昏塞,语声破散,行步喘促,精神不收,此五脏之虚也。诊其脉,举指而滑,按之而微,看在何部,以断其脏也。又按之沉小微弱短涩软濡,俱为脏虚也。饮食过多,大小便难,胸膈满闷,肢节疼痛,身体沉重,头目闷眩,唇口肿胀,咽喉闭塞,肠中气急,皮肉不仁,暴生喘乏,偶作寒热,疮疽并起,悲喜时来,或自痿弱,或自高强,气不舒畅,血不流通,此脏之实也。诊其脉,举按俱盛者,实也。又长浮数疾洪紧弦大,俱曰实也。看在何经,而断其脏也。头疼目赤,皮热骨寒,手足舒缓,血气壅塞,丹瘤更生,咽喉肿痛,轻按之痛,重按之快,食饮如故,曰腑实也。诊其脉,浮而实大者是也。皮肤搔痒,肌肉胀,食饮不化,大便滑而不止,诊其脉,轻手按之得滑,重手按之得平,此乃腑虚也。看在何经,而正其时也。胸膈痞满,头目碎痛,饮食不下,脑项昏重,咽喉不利,涕唾稠粘,诊其脉,左右寸口沉结实大者,上实也。颊赤心忪,举动颤栗,语声嘶嗄,唇焦口干,喘乏无力,面少颜色,颐颔肿满,诊其左右寸脉弱而微者,上虚也。大小便难,饮食如故,腰脚沉重(当作酸重)。
脐腹疼痛,诊其左右尺中脉伏而涩者,下实也。大小便难,饮食进退,腰脚沉重,如坐水中,行步艰难,气上奔冲,梦寐危险,诊其左右尺中脉滑而涩者,下虚也。病患脉微涩短小,俱属下虚也。
一、本篇虚实证有未尽者,俱详载虚损门,当互察之。
寒热篇(七)
寒热者,阴阳之化也。阴不足则阳乘之,其变为热;阳不足则阴乘之,其变为寒。故阴胜则阳病,阴胜为寒也。阳胜则阴病,阳胜为热也。热极则生寒,因热之甚也;寒极则生热,因寒之甚也。阳虚则外寒,寒必伤阳也;阴虚则内热,热必伤阴也。阳盛则外热,阳归阳分也;阴盛则内寒,阴归阴分也。寒则伤形,形言表也;热则伤气,气言里也。故火旺之时,阳有余而热病生;水旺之令,阳不足而寒病起。人事之病由于内,气交之病由于外。寒热之表里当知,寒热之虚实亦不可不辨。
一、热在表者,为发热头痛,为丹肿斑黄,为揭去衣被,为诸痛疮疡。
一、热在里者,为瞀闷胀满,为烦渴喘结,或气急叫吼,或躁扰狂越。
一、热在上者,为头痛目赤,为喉疮牙痛,为诸逆冲上,为喜冷舌黑。
一、热在下者,为腰足肿痛,为二便秘涩,或热痛遗精,或溲混便赤。
一、寒在表者,为憎寒,为身冷,为浮肿,为容颜青惨,为四肢寒厥。
一、寒在里者,为冷咽肠鸣,为恶心呕吐,为心腹疼痛,为恶寒喜热。
一、寒在上者,为吞酸,为膈噎,为饮食不化,为嗳腐胀哕。
一、寒在下者,为清浊不分,为溏痛泄,为阳痿,为遗尿,为膝寒足冷。
一、病患身大热,反欲得近衣者,热在皮肤,寒在骨髓也;身大寒,反不欲近衣者,寒在皮肤,热在骨髓也,此表证之辨。若内热之甚者,亦每多畏寒,此当以脉证参合察之。
一、真寒之脉,必迟弱无神;真热之脉,必滑实有力。
一、阳脏之人多热,阴脏之人多寒。阳脏者,必平生喜冷畏热,即朝夕食冷,一无所病,此其阳之有余也。阴脏者,一犯寒凉,则脾肾必伤,此其阳之不足也。第阳强者少,十惟二三;阳弱者多,十常五六。然恃强者多反病,畏弱者多安宁。若或见彼之强而忌我之弱,则与侏儒观场,丑妇效颦者无异矣。
寒热真假篇(八)
寒热有真假者,阴证似阳,阳证似阴也。盖阴极反能躁热,乃内寒而外热,即真寒假热也。阳极反能寒厥,乃内热而外寒,即真热假寒也。假热者,最忌寒凉,假寒者,最忌温热。察此之法,当专以脉之虚实强弱为主。
一、假热者,水极似火也。凡病伤寒,或患杂证,有其素禀虚寒,偶感邪气而然者,有过于劳倦而致者,有过于酒色而致者,有过于七情而致者,有原非火证,以误服寒凉而致者。凡真热本发热,而假热亦发热。其证则亦为面赤躁烦,亦为大便不通,小便赤涩,或为气促,咽喉肿痛,或为发热,脉见紧数等证。昧者见之,便认为热,妄投寒凉,下咽必毙。不知身虽有热,而里寒格阳,或虚阳不敛者,多有此证。但其内证,则口虽干渴,必不喜冷,即喜冷者,饮亦不多,或大便不实,或先硬后溏,或小水清频,或阴枯黄赤,或气短懒言,或色黯神倦,或起倒如狂,而禁之则止,自与登高骂詈者不同,此虚狂也;或斑如蚊迹而浅红细碎,自与紫赤热极者不同,此假斑也。凡假热之脉,必沉细迟弱,或虽浮大紧数而无力无神,此乃热在皮肤,寒在脏腑,所谓恶热非热,实阴证也。凡见此内颓内困等证,而但知攻邪,则无有不死。急当以四逆、八味、理阴煎、回阳饮之类,倍加附子填补真阳,以引火归源,但使元气渐复,则热必退藏,而病自愈。所谓火就燥者,即此义也。故凡见身热脉数,按之不鼓击者,此皆阴盛格阳,即非热也。仲景治少阴证面赤者,以四逆汤加葱白主之。东垣曰:面赤目赤,烦躁引饮,脉七八至,按之则散者,此无根之火也。以姜附汤加人参主之。《外台秘要》曰:阴盛发躁,名曰阴躁,欲坐井中,宜以热药治之。
一、假寒者,火极似水也。凡伤寒热甚,失于汗下,以致阳邪亢极,郁伏于内,则邪自阳经传入阴分,故为身热发厥,神气昏沉,或时畏寒,状若阴证。凡真寒本畏寒,而假寒亦畏寒,此热深厥亦深,热极反兼寒化也。大抵此证,必声壮气粗,形强有力,或唇焦舌黑,口渴饮冷,小便赤涩,大便秘结,或因多饮药水,以致下痢纯清水,而其中仍有燥粪,及矢气极臭者,察其六脉必皆沉滑有力,此阳证也。凡内实者,宜三承气汤择而用之。潮热者,以大柴胡汤解而下之。内不实者,以白虎汤之类清之。若杂证之假寒者,亦或为畏寒,或为战栗,此以热极于内而寒侵于外,则寒热之气两不相投,因而寒栗,此皆寒在皮肤,热在骨髓,所谓恶寒非寒,明是热证。但察其内证,则或为喜冷,或为便结,或小水之热涩,或口臭而躁烦,察其脉必滑实有力。凡见此证,即当以凉膈、芩连之属,助其阴而清其火,使内热既除,则外寒自伏。所谓水流湿者,亦此义也。故凡身寒厥冷,其脉滑数,按之鼓击于指下者。此阳极似阴,即非寒也。
一、假寒误服热药,假热误服寒药等证,但以冷水少试之。假热者,必不喜水,即有喜者,或服后见呕,盒饭以温热药解之。假寒者,必多喜水,或服后反快而无所逆者,盒饭以寒凉药解之。
十问篇(九)
一问寒热二问汗,三问头身四问便,五问饮食六问胸,七聋八渴俱当辨,九因脉色察阴阳,十从气味章神见。见定虽然事不难,也须明哲毋招怨。
上十问者,乃延医之要领,临证之首务也。明此十问,则六变具存,而万病形情俱在吾目中矣。医之为难,难在不识病本而施误治耳。误则杀人,天道可畏,不误则济人,阴德无穷。学人欲明是道,必须先察此要,以定意见,以为阶梯,然后再采群书,广其知识,又何误焉?有能熟之胸中,运之掌上,非止为人,而为己不浅也,慎之宝之。
问寒热者,问内外之寒热,欲以辨其在表在里也。人伤于寒则病为热,故凡病身热脉紧,头疼体痛,拘急无汗,而且得于暂者,必外感也。盖寒邪在经,所以头痛身疼。邪闭皮毛,所以拘急发热。若素日无疾,而忽见脉证若是者,多因外感。盖寒邪非素所有,而突然若此,此表证也。若无表证而身热不解,多属内伤,然必有内证相应,合而察之,自得其真。
一、凡身热经旬,或至月余不解,亦有仍属表证者。盖因初感寒邪,身热头痛,医不能辨,误认为火,辄用寒凉,以致邪不能散,或虽经解散而药未及病,以致留蓄在经。其病必外证多而里证少,此非里也,仍当解散。
一、凡内证发热者,多属阴虚,或因积热,然必有内证相应,而其来也渐。盖阴虚者必伤精,伤精者必连脏。故其在上而连肺者,必喘急咳嗽;在中而连脾者,或妨饮食,或生懊,或为躁烦焦渴;在下而连肾者,或精血遗淋,或二便失节,然必倏热往来,时作时止,或气怯声微,是皆阴虚证也。
一、凡怒气七情伤肝伤脏而为热者,总属真阴不足,所以邪火易炽,亦阴虚也。
一、凡劳倦伤脾而发热者,以脾阴不足,故易于伤,伤则热生于肌肉之分,亦阴虚也。
一、凡内伤积热者,在痞必有形证,在血气必有明征,或九窍热于上下,或脏腑热于三焦。若果因实热,凡火伤在形体而无涉于真元者,则其形气声色脉候自然壮丽,无弗有可据而察者,此当以实火治之。
一、凡寒证尤属显然,或外寒者,阳亏于表,或内寒者,火衰于中,诸如前证。但热者多实,而虚热者最不可误;寒者多虚,而实寒者间亦有之。此寒热之在表在里,不可不辨也。
问汗者,亦以察表里也。凡表邪盛者必无汗。而有汗者,邪随汗去,已无表邪,此理之自然也。故有邪尽而汗者,身凉热退,此邪去也。有邪在经而汗在皮毛者,此非真汗也。有得汗后,邪虽稍减,而未得尽全者。犹有余邪,又不可因汗而必谓其无表邪也。须因脉证而详察之。
一、凡温暑等证,有因邪而作汗者,有虽汗而邪未去者,皆表证也。总之,表邪未除者,在外则连经,故头身或有疼痛;在内则连脏,故胸膈或生躁烦。在表在里,有证可凭,或紧或数,有脉可辨,须察其真假虚实,孰微孰甚而治之。
一、凡全非表证,则或有阳虚而汗者,须实其气;阴虚而汗者,须益其精;火盛而汗者,凉之自愈;过饮而汗者,清之可宁。此汗证之有阴阳表里,不可不察也。诸汗详证载伤寒门。
问其头可察上下;问其身可察表里。头痛者,邪居阳分;身痛者,邪在诸经。前后左右,阴阳可辨,有热无热,内外可分,但属表邪,可散之而愈也。
一、凡火盛于内为头痛者,必有内应之证,或在喉口,或在耳目,别无身热恶寒在表等候者,此热盛于上,病在里也。察在何经,宜清宜降,高者抑之,此之谓也。若用轻扬散剂,则火必上升,而痛愈甚矣。
一、凡阴虚头痛者,举发无时,是因酒色过度,或遇劳苦,或逢情欲,其发则甚。此为里证,或精或气,非补不可也。
一、凡头痛属里者,多因于火,此其常也。然亦有阴寒在上,阳虚不能上达而痛甚者,其证则恶寒呕恶,六脉沉微,或兼弦细,诸治不效,余以桂、附、参、熟之类而愈之,是头痛之有阳虚也。
一、凡云头风者,此世俗之混名,然必有所因,须求其本,辨而治之。
一、凡眩运者,或头重者,可因之以辨虚实。凡病中眩运,多因清阳不升,上虚而然。
如丹溪云:无痰不作运。殊非真确之论,但当兼形气,分久暂以察之。观《内经》曰:上虚则眩,上盛则热痛,其义可知。至于头重,尤属上虚,经曰:上气不足,脑为之不满,头为之苦倾,此之谓也。
一、凡身痛之甚者,亦当察其表里以辨寒热。其若感寒作痛者,或上或下,原无定所,随散而愈,此表邪也。若有定处,而别无表证,乃痛痹之属,邪气虽亦在经,此当以里证视之,但有寒热之异耳。若因火盛者,或肌肤灼热,或红肿不消,或内生烦渴,必有热证相应,治宜以清以寒。若并无热候而疼痛不止,多属阴寒,以致血气凝滞而然。经曰:痛者,寒气多也,有寒故痛也。必温其经,使血气流通,其邪自去矣。
一、凡劳损病剧而忽加身痛之甚者,此阴虚之极,不能滋养筋骨而然,营气惫矣。无能为也。
二便为一身之门户,无论内伤外感,皆当察此,以辨其寒热虚实。盖前阴通膀胱之道,而其利与不利,热与不热,可察气化之强弱,凡患伤寒而小水利者,以太阳之气未剧,即吉兆也。后阴开大肠之门,而其通与不通,结与不结,可察阳明之实虚,凡大便热结而腹中坚满者,方属有余,通之可也。若新近得解而不甚干结,或旬日不解而全无胀意者,便非阳明实邪。观仲景曰:大便先硬后溏者不可攻。可见后溏者,虽有先硬,已非实热,矧夫纯溏而连日得后者,又可知也。若非真有坚燥痞满等证,则原非实邪,其不可攻也明矣。
一、凡小便,人但见其黄,便谓是火,而不知人逢劳倦,小水即黄;焦思多虑,小水亦黄;泻痢不期,小水亦黄;酒色伤阴,小水亦黄。使非有或淋或痛,热证相兼,不可因黄便谓之火,余见逼枯汁而毙人者多矣。经曰:中气不足,溲便为之变,义可知也。若小水清利者,知里邪之未甚,而病亦不在气分,以津液由于气化,气病则小水不利也。小水渐利,则气化可知,最为吉兆。
一、大便通水谷之海,肠胃之门户也。小便通血气之海,冲任水道之门户也。二便皆主于肾,本为元气之关,必真见实邪,方可议通议下,否则最宜详慎,不可误攻。使非真实而妄逐之,导去元气,则邪之在表者反乘虚而深陷,病因内困者必由泄而愈亏。所以凡病不足,慎勿强通。最喜者小便得气而自化,大便弥固者弥良。营卫既调,自将通达,即大肠秘结旬余,何虑之有?若滑泄不守,乃非虚弱者所宜,当首先为之防也。
问饮食者,一可察胃口之清浊,二可察脏腑之阴阳。病由外感而食不断者,知其邪未及脏,而恶食不恶食者可知。病因内伤而食饮变常者,辨其味有喜恶,而爱冷爱热者可知。
素欲温热者,知阴脏之宜暖;素好寒冷者,知阳脏之可清。或口腹之失节以致误伤,而一时之权变可因以辨。故饮食之性情所当详察,而药饵之宜否可因以推也。
一、凡诸病得食稍安者,必是虚证,得食更甚者,或虚或实皆有之,当辨而治也。
胸即膻中,上连心肺,下通脏腑。胸腹之病极多,难以尽悉,而临证必当问者,为欲辨其有邪无邪,及宜补宜泻也。夫凡胸腹胀满,则不可用补;而不胀不满,则不可用攻,此大法也。然痞与满不同,当分轻重:重者,胀塞中满,此实邪也,不得不攻。轻者,但不欲食,不知饥饱,似胀非胀,中空无物,乃痞气耳,非真满也。此或以邪陷胸中者有之,或脾虚不运者有之。病者不知其辨,但见胃气不开,饮食不进,问之亦曰饱闷,而实非真有胀满,此在疑虚疑实之间。若不察其真确,未免补泻倒施,必多致误,则为害不小。
一、凡今人病虚证者极多,非补不可。但用补之法,不宜造次。欲察其可补不可补之机,则全在先察胸腹之宽否何如,然后以渐而进。如未及病,再为放胆用之,庶无所碍,此用补之大法也。
一、凡势在危急,难容稍缓,亦必先问其胸宽者乃可骤进。若元气多虚而胸腹又胀,是必虚不受补之证。若强进补剂,非惟无益,适足以招谤耳。此胸腹之不可不察也。
耳虽少阳之经,而实为肾脏之官,又为宗脉之所聚,问之非惟可辨虚实,亦且可知死生。凡人之久聋者,此一经之闭,无足为怪。惟是因病而聋者,不可不辨。其在《热论篇》则曰:伤寒三日,少阳受之,故为耳聋。此以寒邪在经,气闭而然。然以余所验,则未有不因气虚而然者。《素问》曰:精脱者耳聋。仲景曰:耳聋无闻者,阳气虚也。由此观之,则凡病是证,其属气虚者什九,气闭者什一耳。
一、聋有轻重,轻者病轻,重者病重。若随治渐轻,可察其病之渐退也。进则病亦进矣。若病至聋极,甚至绝然无闻者,此诚精脱之证,余经历者数人矣,皆至不治。
问渴与不渴,可以察里证之寒热,而虚实之辨,亦从以见。凡内热之甚,则大渴喜冷,冰水不绝,而腹坚便结,脉实气壮者,此阳证也。
一、凡口虽渴而喜热不喜冷者,此非火证,中寒可知。既非火证,何以作渴,则水亏故耳。
一、凡病患问其渴否,则曰口渴。问其欲汤水否,则曰不欲。盖其内无邪火,所以不欲汤,真阴内亏,所以口无津液。此口干也,非口渴也,不可以干作渴治。
一、凡阳邪虽盛,而真阴又虚者,不可因其火盛喜冷,便云实热。盖其内水不足,欲得外水以济,水涸精亏,真阴枯也,必兼脉证细察之,此而略差,死生立判。余尝治垂危最重伤寒有如此者,每以峻补之剂浸冷而服,或以冰水、参、熟等剂相间迭进,活人多矣。常人见之,咸以为奇,不知理当如是,何奇之有?然必其干渴燥结之甚者,乃可以参、附、凉水并进。若无实结,不可与水。
脉色者,血气之影也。形正则影正,形斜则影斜,病生于内,则脉色必见于外,故凡察病者,须先明脉色。但脉色之道,非数言可尽,欲得其要,则在乎阴阳虚实四者而已。四者无差,尽其善矣。第脉法之辨,以洪滑者为实为阳,微弱者为虚为阴,无待言也。然仲景曰:若脉浮大者,气实血虚也。陶节庵曰:不论脉之浮沉大小,但指下无力,重按全无,便是阴证。《内经》以脉大四倍以上为关格,皆属真虚,此滑大之未必为阳也。形色之辨,以红黄者为实热,青黑者为阴寒。而仲景云:面赤戴阳者为阴不足,此红赤之未必为实也。总之,求脉之道,当以有力无力辨阴阳,有神无神察虚实。和缓者,乃元气之来;强峻者,乃邪气之至。病值危险之际,但以此察元气之盛衰,邪正之进退,则死生关系,全在乎此。此理极微,谈非容易,姑道其要,以见凡欲诊病者,既得病因,又必须察脉色,辨声音,参合求之,则阴阳虚实方有真据,否则得此失彼,以非为是,医家之病,莫此为甚,不可忽也。诸所未尽,详后卷脉神章。
凡制方用药,乃医家开手作用第一要着,而胸中神见,必须发泄于此。使不知气味之用,必其药性未精,不能取效,何神之有?此中最有玄妙,勿谓其浅显易知,而弗加之意也。
余少年时,每将用药,必逐件细尝,既得其理,所益无限。
一、气味有阴阳:阴者降,阳者升。阴者静,阳者动。阴者柔,阳者刚。阴者怯,阳者勇。阴主精,阳主气。其于善恶喜恶,皆有妙用,不可不察。
一、气味之升降:升者浮而散,散者沉而利。宜升者勿降,宜降者勿升。
一、气味之动静:静者守而动者走。走者可行,守者可安。
一、气味之刚柔:柔者纯而缓,刚者躁而急。纯者可和,躁者可劫。非刚不足以去暴,非柔不足以济刚。
一、气味之勇怯:勇者直达病所,可赖出奇;怯者用以周全,藉其平妥。
一、气味之主气者,有能为精之母;主精者,有能为气之根。或阴中之阳者,能动血中之气;或阳中之阴者,能顾气中之精。
一、气味有善恶:善者赋性驯良,尽堪择用;恶者气味残野狼,何必近之。
一、气味有喜恶:有素性之喜恶,有一时之喜恶。喜者相宜,取效尤易;恶者见忌,不必强投。见定虽然事不难,也须明哲毋招怨。
明哲二字,为见机自保也。夫医患不明,明则治病何难哉?而所患者,在人情耳。人事之变,莫可名状,如我有独见,岂彼所知,使彼果知,当自为矣。何藉于我?而每有病临危剧,尚执浅见,从旁指示曰:某可用,某不可用,重之曰太过,轻之言不及,倘一不合意,将必有后言,是当见几之一也。有杂用不专者,朝王暮李,主见不定,即药已相投,而渠不之觉,忽惑人言,舍此慕彼。凡后至者,欲显己长,必谈前短,及其致败,反以嫁谗,是当见几之二也。有病入膏肓,势必难疗,而怜其苦求,勉为举手,当此之际,使非破格出奇,何以济急?倘出奇无功,徒骇人目,事后亦招浮议,是当见几之三也。其或有是非之场,争竞之所,幸灾乐祸,利害所居者,近之恐涉其患,是当见几之四也。有轻医重巫,可无可有,徒用医名,以尽人事。及尚有村鄙之夫,不以彼病为恳,反云为我作兴,吁!诚可哂也。
此其相轻孰甚,是当见几之五也。有议论繁杂者,有亲识要功者,有内情不协者,有任性反复者,皆医中所最忌,是当见几之六也。凡此六者,俱当默识,而惟于缙绅之间,尤当加意。盖恐其不以为功而反以为罪,何从辨哉。此虽曰吾尽吾心,非不好生,然势有不我出者,不得不见几进止,此明哲之自治,所必不可少也。
论治篇(十)
凡看病施治,贵乎精一。盖天下之病,变态虽多,其本则一。天下之方,活法虽多,对证则一。故凡治病之道,必确知为寒,则竟散其寒,确知为热,则竟清其热,一拔其本,诸证尽除矣。故《内经》曰:治病必求其本。是以凡诊病者,必须先探病本,然后用药。若见有未的,宁为少待,再加详察,既得其要,但用一味二味便可拔之,即或深固,则五六味七八味亦已多矣。然虽用至七八味,亦不过帮助之,导引之,而其意则一也,方为高手。
今之医者,凡遇一证,便若观海望洋,茫无定见,则势有不得不为杂乱而用广络原野之术。盖其意谓虚而补之,则恐补之为害,而复制之以消;意谓实而消之,又恐消之为害,而复制之以补。其有最可哂者,则每以不寒不热,兼补兼泻之剂,确然投之,极称稳当,此何以补其偏而救其弊乎?又有以治风、治火、治痰、治食之剂兼而用之,甚称周备,此何以从其本而从其标乎?若此者,所谓以药治药尚未遑,又安望其及于病耶?即使偶愈,亦不知其补之之力,攻之之功也。使其不愈,亦不知其补之为害,消之为害也。是以白头圭匕,而庸庸没齿者,其咎在于无定见,而用治之不精也。使其病浅,犹无大害,若安危在举动之间,即用药虽善,若无胆量勇敢而药不及病,亦犹杯水车薪,尚恐弗济,矧可以执两端而药有妄投者,其害又将何如?耽误民生,皆此辈也,任医者不可不深察焉。
故凡施治之要,必须精一不杂,斯为至善。与其制补以消,孰若少用纯补,以渐而进之为愈也。与其制攻以补,孰若微用纯攻自一而再之为愈也。故用补之法,贵乎先轻后重,务在成功;用攻之法,必须先缓后峻,及病则已。若用制不精,则补不可以治虚,攻不可以去实,鲜有不误人者矣。
余为是言,知必有以为迂阔而讥之者,曰:古人用药每多至一二十味,何为精一?岂古人之不尔若耶?是不知相制相使之妙者也,是执一不通而不知东垣之法者也。余曰:夫相制者,制其毒也。譬欲用人奇异之才,而又虑其太过之害,故必预有以防其微,总欲得其中而已。然此特遇不得已之势,间一有之,初未有以显见寻常之法用得其贤,而复又自掣其肘者也。至若相佐相使,则恐其独力难成,而用以助之者,亦非为欲进退牵制而自相矛盾者也。
观仲景之方,精简不杂,至多不过数味。圣贤之心,自可概见。若必不得已而用行中之补,补中之行,是亦势所当然。如《伤寒论》之小柴胡汤以人参、柴胡并用,陶氏之黄龙汤以大黄、人参并用,此正精专妙处,非若今医之混用也。能悟此理,方是真见中活泼工夫。至若东垣之方,有十余味及二十余味者,此其用多之道,诚自有意。学人欲效其法,必须总会其一方之味,总计其一方之性。如某者多,某者少,某者为专主,某者为佐使,合其气用,自成一局之性,使能会其一局之意,斯得东垣之心矣。若欲见头治头,见脚治脚,甚有执其三四端而一概混用,以冀夫侥幸者,尚敢曰我学东垣者哉。虽然,东垣之法非不善也,然余则宁师仲景,不敢宗东垣者,正恐未得其清,先得其隘,其失者岂止一方剂也哉,明者宜辨之。
一、《内经》治法。岐伯曰: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温者清之,清者温之,散者收之,抑者散之,燥者润之,急者缓之,坚者软之,脆者坚之,衰者补之,强者泻之,佐以所利,和以所宜,各安其气,必清必静,则病气衰去,归其所宗,此治之大体。岐伯曰:寒者热之,热者寒之,微者逆之,甚者从之,坚者削之,客者除之,劳者温之,结者散之,留者攻之,燥者濡之,急者缓之,散者收之,损者益之,溢者行之,惊者平之,上之下之,摩之浴之,薄者劫之,开者发之,适事为故。帝曰:何谓逆从?岐伯曰:逆者正治,从者反治,从少从多,观其事也。帝曰:反治何谓?岐伯曰:热因寒用,寒因热用,塞因塞用,通因通用,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其始则同,其终则异。
岐伯曰:病生于内者,先治其阴,后治其阳,反者益甚。病生于阳者,先治其外,后治其内,反者益甚。
一、治病用药,本贵精专,尤宜勇敢。凡久远之病,则当要其终始,治从乎缓,此宜然也。若新暴之病,虚实既得其真,即当以峻剂直攻其本,拔之甚易。若逗留畏缩,养成深固之势,则死生系之,谁其罪也。故凡真见里实,则以凉膈、承气;真见里虚,则以理中、十全。表虚则、术、建中;表实则麻黄、柴、桂之类。但用一味为君,二三味为佐使,大剂进之,多多益善。夫用多之道何在?在乎必赖其力而料无害者,即放胆用之。性缓者可用数两,性急者亦可数钱。若三五七分之说,亦不过点名具数,儿戏而已,解纷治剧之才,举动固如是乎。
一、治病之则,当知邪正,当权重轻。凡治实者,譬如耘禾,禾中生稗,禾之贼也。有一去一,有二去二,耘之善者也。若有一去二,伤一禾矣,有二去四,伤二禾矣。若识禾不的,俱认为稗,而计图尽之,则无禾矣。此用攻之法,贵乎察得其真,不可过也。凡治虚者,譬之给饷,一人一升,十人一斗,日饷足矣。若百人一斗,千人一斛,而三军之众,又岂担石之粮所能活哉?一饷不继,将并前饷而弃之。而况于从中克减乎。此用补之法,贵乎轻重有度,难从简也。
一、虚实之治,大抵实能受寒,虚能受热,所以补必兼温,泻必兼凉者,盖凉为秋气,阴主杀也。万物逢之,便无生长,欲补元气,故非所宜。凉且不利于补,寒者益可知矣。即有火盛气虚,宜补以凉者,亦不过因火暂用,火去即止,终非治虚之法也。又或有以苦寒之物谓其能补阴者,则《内经》有曰: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夫气味之相宜于人者,谓之曰补可也。未闻以味苦气劣而不相宜于人者,亦可谓之补也。虽《内经》有曰:水位之主,其泻以咸,其补以苦等论。然此特以五行岁气之味据理而言耳。矧其又云麦、羊肉、杏、薤皆苦之类,是则苦而补者也。岂若大黄、黄柏之类,气味苦劣若此,而谓之能补,无是理也。尝闻之王应震曰:一点真阳寄坎宫,固根须用味甘温。甘温有益寒无补,堪笑庸医错用功。此一言蔽之也,不可不察。
一、补泻之法,补亦治病,泻亦治病,但当知其要也。如以新暴之病而少壮者,乃可攻之泻之。攻但可用于暂,未有衰久之病,而屡攻可以无害者,故攻不可以收缓功。延久之病而虚弱者,理宜温之补之。补乃可用于常,未有根本既伤,而舍补可以复元者,故补不可以求速效。然犹有其要,则凡临证治病,不必论其有虚证无虚证,但无实证可据而为病者,便当兼补,以调营卫精血之气;亦不必论其有火证无火证,但无热证可据而为病者,盒饭兼温,以培命门脾胃之气。此吞泻之要领,苟不知此,未有不至决裂败事者。
一、治法有逆从,以寒热有假真也,此《内经》之旨也。经曰:逆者正治,从者反治。
夫以寒治热,以热治寒,此正治也,正即逆也。以热治热,以寒治寒,此反治也,反即从也。如以热药治寒病而寒不去者,是无火也,当治命门,以参、熟、桂、附之类,此王太仆所谓益火之源以消阴翳,是亦正治之法也。又如热药治寒病而寒不退,反用寒凉而愈者,此正假寒之病,以寒从治之法也。又如以寒药治热病而热不除者,是无水也,治当在肾,以六味丸之类,此王太仆所谓壮水之主以镇阳光,是亦正治之法也。又有寒药治热病而热不愈,反用参、姜、桂、附、八味丸之属而愈者,此即假热之病,以热从治之法也,亦所谓甘温除大热也。第今人之虚者多,实者少,故真寒假热之病为极多,而真热假寒之病则仅见耳。
一、探病之法,不可不知。如当局临证,或虚实有难明,寒热有难辨,病在疑似之间,补泻之意未定者,即当先用此法。若疑其为虚,意欲用补而未决,则以轻浅消导之剂,纯用数味,先以探之,消而不投,即知为真虚矣。疑其为实,意欲用攻而未决,则以甘温纯补之剂,轻用数味,先以探之,补而觉滞,即知有实邪也。假寒者,略温之必见躁烦;假热者,略寒之必加呕恶,探得其情,意自定矣。经曰:有者求之,无者求之。又曰:假者反之,此之谓也。但用探之法,极宜精简,不可杂乱。精简则真伪立辨,杂乱则是非难凭。此疑似中之活法,必有不得已而用之可也。
一、《医诊》治法有曰:见痰休治痰,见血休治血,无汗不发汗,有热莫攻热,喘生休耗气,精遗不涩泄,明得个中趣,方是医中杰。行医不识气,治病从何据?堪笑道中人,未到知音处。观其诗意,皆言不治之治,正《内经》求本之理耳,诚格言也。至于“行医不识气,治病从何据”一联,亦甚有理。夫天地之道,阳主气,先天也;阴成形,后天也。故凡上下之升降,寒热之往来,晦明之变易,风水之留行,无不因气以为动静,而人之于气,亦由是也。凡有余之病,由气之实,不足之病,因气之虚。如风寒积滞,痰饮瘀血之属,气不行则邪不除,此气之实也。虚劳遗漏,亡阳失血之属,气不固则元不复,此气之虚也。虽曰泻火,实所以降气也。虽曰补阴,实所以生气也。气聚则生,气散则死,此之谓也。所以病之生也,不离乎气,而医之治病也,亦不离乎气,但所贵者,在知气之虚实,及气所从生耳。近见有浅辈者,凡一临证,不曰内伤外感,则曰痰逆气滞。呵!呵!此医家八字诀也。有此八字,何必八阵?又何必端本澄源以求迂阔哉?第人受其害,恐不无可畏也。
华元化论治疗曰:夫病有宜汤者,宜丸者,宜散者,宜下者,宜吐者,宜汗者,宜灸者,宜针者,宜补者,宜按摩者,宜导引者,宜蒸熨者,宜暖洗者,宜悦愉者,宜和缓者,宜水者,宜火者,种种之法,岂唯一也。若非良善精博,难为取效。庸下浅识,每致乱投,致使轻者令重,重者令死,举世皆然。且汤可以涤荡脏腑,开通经络,调品阴阳,祛分邪恶,润泽枯朽,悦养皮肤。养气力,助困竭,莫离于汤也。丸可以逐风冷,破坚,消积聚,进饮食,舒营卫,定关窍。从缓以参合,无出于丸也。散者,能驱散风邪暑湿之气。摅阴寒湿浊之毒,发散四肢之壅滞,除剪五脏结伏,开肠和胃,行脉通经,莫过于散也。下则疏豁闭塞。补则益助虚乏。灸则起阴通阳。针则行营引卫。导引可逐客邪于关节。按摩可驱浮淫于肌肉。蒸熨辟冷,暖洗生阳,悦愉爽神,和缓安气。若实而不下,则使人心腹胀满,烦乱鼓肿。若虚而不补,则使人气血消散,肌肉耗亡,精神脱失,志意皆迷。当汗而不汗,则使人毛孔闭塞,闷绝而终。合吐而不吐,则使人结胸上喘,水食不入而死。当灸而不灸,则使人冷气重凝,阴毒内聚,厥气上冲,分坠不散,以致消减。当针不针,则使人营卫不行,经络不利,邪渐胜真,冒昧而昏。宜导引而不导引,则使人邪侵关节,固结难通。宜按摩而不按摩,则使人淫归肌肉,久留不消。宜蒸熨而不蒸熨,则使人冷气潜伏,渐成痹厥。宜暖洗而不暖洗,则使人阳气不行,阴邪相害。不当下而下,则使人开肠荡胃,洞泄不禁。不当汗而汗,则使人肌肉消绝,津液枯耗。不当吐而吐,则使人心神烦乱,脏腑奔冲。不当灸而灸,则使人重伤经络,内蓄火毒,反害中和,致不可救。不当针而针,则使人血气散失,机关细缩。不当导引而导引,则使人真气劳败,邪气妄行。不当按摩而按摩,则使人肌肉胀,筋骨舒张。不当蒸熨而蒸熨,则使人阳气偏行,阴气内聚。不当暖洗而暖洗,则使人湿着皮肤,热生肌体。不当悦愉而悦愉,则使人气停意折,健忘伤志。大凡治疗,要合其宜,脉状病候,少陈于后:凡脉不紧数,则勿发其汗。脉不实数,不可以下。心胸不闭,尺脉微弱,不可以吐。关节不急,营卫不壅,不可以针。阴气不盛,阳气不衰,勿灸。内无客邪,勿导引。外无淫气,勿按摩。皮肤不痹,勿蒸熨。肌肉不寒,勿暖洗。神不凝迷,勿愉悦。气不奔急,勿和缓。顺此者生,逆此者死耳。
气味篇(十一)
药物众多,各一其性,宜否万殊,难以尽识。用者不得其要,未免多误。兼之《本草》所注,又皆概言其能,凡有一长,自难泯没。惟是孰为专主,孰为兼能,孰为利于此而不利于彼,孰者宜于补而不宜于攻。学人昧其真性,而惟按图以索骥,所以用多不效,益见用药之难矣。用药之道无他也,惟在精其气味,识其阴阳,则药味虽多,可得其要矣。凡气味之辨,则诸气属阳,诸味属阴。气本乎天,气有四,曰寒热温凉是也。味本乎地,味有六,曰酸苦甘辛咸淡是也。温热者,天之阳;寒凉者,天之阴也。辛甘淡者,地之阳;酸苦咸者,地之阴也。阳主升而浮,阴主沉而降。辛主散,其行也横,故能解表。甘主缓,其行也上,故能补中。苦主泻,其行也下,故可去实。酸主收,其性也敛,故可治泄。淡主渗,其性也利,故可厘清。咸主软,其性也沉,故可导滞。用纯气者,用其动而能行;用纯味者,用其静而能守。有气味兼用者,和合之妙,贵乎相成。有君臣相配者,宜否之机,最嫌相左。既曰合宜,尤当知忌,先避其害,后用其利,一味不投,众善俱弃。故欲表散者,须远酸寒;欲降下者,勿兼升散。阳旺者,当知忌温;阳衰者,沉寒毋犯。上实者忌升,下实者忌秘。
上虚者忌降,下虚者忌泄。诸动者再动即散,诸静者再静即灭。甘勿施于中满,苦勿施于假热,辛勿施于热躁,咸勿施于伤血。酸木最能克土,脾气虚者少设。阳中还有阴象,阴中复有阳诀,使能烛此阴阳,则药理虽玄,岂难透彻。
五味所入,《内经》曰:五味入胃,各归所喜,故酸先入肝,苦先入心,甘先入脾,辛先入肺,咸先入肾。久而增气,物化之常也。气增而久,夭之由也。
卷之二入集 传忠录(中)
神气存亡论(十二)
经曰:得神者昌,失神者亡。善乎神之为义,此死生之本,不可不察也。以脉言之,则脉贵有神。《脉法》曰:脉中有力,即为有神。夫有力者,非强健之谓,谓中和之力也。大抵有力中不失和缓,柔软中不失有力,此方是脉中之神。若其不及,即微弱脱绝之无力也。
若其太过,即弦强真藏之有力也。二者均属无神,皆危兆也。
以形证言之,则目光精彩,言语清亮,神思不乱,肌肉不削,气息如常,大小便不脱,若此者,虽其脉有可疑,尚无足虑,以其形之神在也。若目暗睛迷,形羸色败,喘急异常,泄泻不止,或通身大肉已脱,或两手寻衣摸床,或无邪而言语失伦,或无病而虚空见鬼,或病胀满而补泻皆不可施,或病寒热而温凉皆不可用,或忽然暴病,即沉迷烦躁,昏不知人,或一时卒倒,即眼闭口开,手撒遗尿。若此者,虽其脉无凶候,必死无疑,以其形之神去也。
再以治法言之,凡药食入胃,所以能胜邪者,必赖胃气施布药力,始能温吐汗下以逐其邪。若邪气胜,胃气竭者,汤药纵下,胃气不能施化,虽有神丹,其将奈之何哉。所以有用寒不寒,用热不热者,有发其汗而表不应,行其滞而里不应者,有虚不受补,实不可攻者,有药食不能下咽,或下咽即呕者。若此者,呼之不应,遣之不动,此以脏气元神尽去,无可得而使也,是又在脉证之外亦死无疑者。
虽然,脉证之神,若尽乎此,然有脉重证轻而知其可生者,有脉轻证重而知其必死者,此取证不取脉也。有证重脉轻而必其可生者,有证轻脉重而谓其必死者,此取脉不取证也。
取舍疑似之间,自有一种玄妙。甚矣,神之难言也。能知神之缓急者,其即医之神者乎。
君火相火论(十三)
余向释《内经》,于君火以明,相火以位之义,说固详矣,而似犹有未尽者。及见东垣云:相火者,下焦包络之火,元气之贼也,丹溪亦述而证之。予闻此说,尝掩口而笑,而觉其不察之甚也。由此兴感,因再绎之。
夫《内经》发明火义,而以君相明位四字为目,此四字者,个个着实,是诚至道之纲领,有不可不阐扬其精义者。亦何以见之?盖君道惟神,其用在虚;相道惟力,其用在实。故君之能神者,以其明也;相之能力者,以其位也。明者明于上,为化育之元主;位者位于下,为神明之洪基。此君相相成之大道,而有此天不可无此地,有此君不可无此相也,明矣。
君相之义,岂泛言哉!至若五运之分,各职其一,惟于火字独言君相,而他则不及者何也?盖两间生气,总曰元气,元气惟阳为主,阳气惟火而已。第火之为用,其道最微,请以火象证之。如轻清而光焰于上者,火之明也;重实而温蓄于下者,火之位也。明即位之神,无明则神用无由以着;位即明之本,无位则光焰何从以生。故君火之变化于无穷,总赖此相火之栽根于有地,虽分之则一而二,而总之则二而一者也。此君火相火之辨。凡其为生化,为盛衰,为本末,重轻攸系,从可知矣。人生所赖者惟此,故《内经》特以为言。
然在《内经》则但表其大义,原无分属之条,惟《刺禁论》曰:七节之傍,中有小心。
此固隐然有相火所居之意。故后世诸家咸谓相火寄在命门,是固然矣。然以予之见,则见君相之义,无藏不有。又何以辨之?盖总言大体,则相火当在命门,谓根在下,为枝叶之本也。析言职守,则脏腑各有君相,谓志意所出,无不从乎形质也。故凡以心之神,肺之气,脾胃之仓廪,肝胆之谋勇,两肾之伎巧变化,亦总皆发见之神奇,使无其地,何以生此?使地有不浓,何以蕃此?此皆从位字发生,而五脏各有位,则五脏亦各有相,相强则君强,此相道之关系,从可知矣。故圣人特命此名,诚重之也。而后人指之为贼,抑何异耶!此万世之疑窦,故予不得不辨。
或曰:是若谬矣。第彼之指为贼者,亦有深意。盖谓人之情欲多有妄动,动则俱能起火,火盛致伤元气,即所谓元气之贼,亦何不可?予曰:此固邪正之歧,最当明辨者也。夫情欲之动,邪念也,邪念之火为邪气。君相之火,正气也,正气之蓄为元气。其在身家,譬之产业,贤者能守之。不肖者能荡之。罪与不罪,在子孙之废与不废,基何与焉?相火之义亦犹此耳。夫既以相称之,而竟以贼名之,其失圣人之意也远矣。且凡火之贼伤人者,非君相之真火,无论在内在外,皆邪火耳。邪火可言贼,相火不可言贼也。矧六贼之中,火惟居一,何二子独知畏火,其甚如是,而并昧邪正之大义,亦何谓耶?予闻其言,固知其错认面目矣,不觉因而失笑。
先天后天论(十四)
人生于地,悬命于天,此人之制命于天也。栽者,培之。倾者,覆之。此天之制命于人也。天本无二,而以此观之,则有天之天者,谓生我之天,生于无而由乎天也;有人之天者,谓成我之天,成于有而由乎我也。生者在前,成者在后,而先天后天之义,于斯见矣。故以人之禀赋言,则先天强浓者,多寿;先天薄弱者,多夭。后天培养者,寿者更寿;后天斫削者,夭者更夭。
若夫骨骼者,先天也。肌肉者,后天也。精神者,先天也。容貌者,后天也。颜色之有辨也,苍者寿而妖者夭。嫩中有苍者吉,苍中有嫩者凶。声音之有辨也,充者寿而怯者夭。
虽细而长者吉,虽洪而促者凶。形体之有辨也,坚者寿而脆者夭。身虽羸瘦而动作能耐者吉,体虽强盛而精神易困者凶。动静有辨也,静者寿而躁者夭。性虽若急而急中有和者吉,阳虽若浓而阴中蕴薄者凶。至若少长之辨,初虽绵弱而渐长渐坚者,晚成之征也。气质之辨,少年华丽而易盈易满者,早凋之兆也。是故两天俱得其全者,耆艾无疑也。先后俱失其守者,夭促弗卜也。
若以人之作用言,则先天之强者不可恃,恃则并失其强矣;后天之弱者当知慎,慎则人能胜天矣。所谓慎者,慎情志可以保心神,慎寒暑可以保肺气,慎酒色可以保肝肾,慎劳倦饮食可以保脾胃。惟乐可以养生,欲乐者莫如为善。惟福可以保生,祈福者切勿欺天。但使表里无亏,则邪疾何由而犯?而两天之权不在我乎?故广成子曰:毋劳尔形,毋摇尔精,乃可以长生。至矣哉,两言尽之矣。勿以此为易而忽之。
标本论(十五)
病有标本者,本为病之源,标为病之变。病本唯一,隐而难明,病变甚多,显而易见。
故今之治病者,多有不知本末,而惟据目前,则最为斯道之大病。且近闻时医有云: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互相传诵,奉为格言,以为得其要矣。予闻此说而详察之,则本属不经而亦有可取。所谓不经者,谓其以治标治本对待为言,则或此或彼,乃可相参为用矣。若然,则《内经》曰:治病必求其本,亦何谓耶?又经曰:夫阴阳逆从,标本之为道也。小而大,浅而博,可以言一而知百病之害也。以浅而知深,察近而知远,言标与本,易而勿及。又曰:先病而后逆者治其本,先逆而后病者治其本。先寒而后生病者治其本,先病而后生寒者治其本。先热而后生病者治其本,先病而后生热者治其本。先病而后泄者治其本,先泄而后生他病者治其本。先热而后生中满者治其标,先病而后生中满者治其标,先中满而后生烦心者治其本。小大不利治其标,小大利治其本,先小大不利而后生病者治其本。由此观之,则诸病皆当治本,而惟中满与小大不利两证当治标耳。盖中满则上焦不通,小大不利则下焦不通,此不得不为治标以开通道路,而为升降之所由。是则虽曰治标,而实亦所以治本也。自此以外,若以标本对待为言,则治标治本当相半矣。故予谓其为不经者此也。然亦谓其可取者,则在缓急二字,诚所当辨。然即中满及小大不利二证,亦各有缓急。盖急者不可从缓,缓者不可从急。此中亦自有标本之辨,万不可以误认而一概论也。今见时情,非但不知标本,而且不知缓急。不知标本,则但见其形,不见其情。不知缓急,则所急在病,而不知所急在命。故每致认标作本,认缓作急,而颠倒错乱,全失四者之大义,重命君子,不可不慎察于此。
求本论(十六)
万事皆有本,而治病之法,尤惟求本为首务。所谓本者,唯一而无两也。盖或因外感者,本于表也。或因内伤者,本于里也。或病热者,本于火也。或病冷者,本于寒也。邪有余者,本于实也。正不足者,本于虚也。但察其因何而起,起病之因,便是病本,万病之本,只此表里寒热虚实六者而已。知此六者,则表有表证,里有里证,寒热虚实,无不皆然。六者相为对待,则冰炭不同,辨之亦异。凡初病不即治,及有误治不愈者,必致病变日多,无不皆从病本生出,最不可逐件猜摸,短觑目前。经曰:众脉不见,众凶弗闻,外内相得,无以形先。是诚求本之至要也。苟不知此,必庸流耳。故明者独知所因,而直取其本,则所生诸病,无不随本皆退矣。
至若六者之中,多有兼见而病者,则其中亦自有源有流,无弗可察。然惟于虚实二字总贯乎前之四者,尤为紧要当辨也。盖虚者本乎元气,实者由乎邪气。元气若虚,则虽有邪气不可攻,而邪不能解,则又有不得不攻者,此处最难下手。但当察其能胜攻与不能胜攻,或宜以攻为补,或宜以补为攻,而得其补泻于微甚可否之间,斯尽善矣。且常见有偶感微疾者,病原不甚,斯时也,但知拔本,则一药可愈,而庸者值之,非痰曰痰,非火曰火,四路兜拿,茫无真见,而反遗其本。多致轻者日重,重者日危,而殃人祸人,总在不知本末耳。甚矣!医之贵神,神奚远哉!予故曰:医有慧眼,眼在局外;医有慧心,心在兆前。使果能洞能烛,知几知微,此而曰医,医云乎哉?他无所谓大医王矣。
治形论(十七)
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使吾无身,吾有何患?余则曰:吾所以有大乐者,为吾有形。使吾无形,吾有何乐?是可见人之所有者唯吾,吾之所赖者唯形耳!无形则无吾矣,谓非人身之首务哉。第形之为义,其义甚微,如言动视听,非此形乎?俊丑美恶,非此形乎?勇怯愚智,非此形乎?死生安否,非此形乎?人事之交,以形交也。功业之建,以形建也。此形之为义,从可知也。奈人昧养形之道,不以情志伤其府舍之形,则以劳役伤其筋骨之形。内形伤则神气为之消靡,外形伤则肢体为之偏废。甚至肌肉尽削,其形可知,其形既败,其命可知。然则善养生者,可不先养此形,以为神明之宅,善治病者,可不先治此形,以为兴复之基乎。
虽治形之法,非止一端,而形以阴言,实惟精血二字足以尽之。所以欲祛外邪,非从精血不能利而达;欲固中气,非从精血不能蓄而强。水中有真气,火中有真液,不从精血,何以使之降升?脾为五脏之根本,肾为五脏之化源,不从精血,何以使之灌溉?然则精血即形也。形即精血也,天一生水,水即形之祖也。故凡欲治病者,必以形体为主;欲治形者,必以精血为先,此实医家之大门路也。使能知此,则变化可以无方,神明自有莫测。
然用此之法,无逾药饵,而药饵之最切于此者,不过数味之间,其他如性有偏用者,惟堪佐使而已。亦犹饮食于人,凡可口者,孰无资益,求其纯正无损而最宜于胃气者,则惟谷食,类可见矣。或问余以所宜者,果属何物?余则难以显言之。盖善吾言者,必如醴如饴,而不善吾言者,必反借此为射的,以资口吻之基矣。余故不能显言之,姑发明此义,以俟有心者之自悟。
脏象别论(十八)
脏象之义,余所类于经文者不啻详矣,然经有所未及,而同中有不同,及有先同后异者,俱不可以不辨也。夫人身之用,止此血气。虽五脏皆有气血,而其纲领,则肺出气也,肾纳气也,故肺为气之主,肾为气之本也。血者水谷之精也,源源而来,而实生化于脾,总统于心,脏受于肝,宣布于肺,施泄于肾,而灌溉一身。所谓气主嘘之,血主濡之,而血气为人之橐,是皆人之所同也。若其同中之不同者,则脏气各有强弱,禀赋各有阴阳。脏有强弱,则神志有辨也,颜色有辨也,声音有辨也,性情有辨也,筋骨有辨也,饮食有辨也,劳役有辨也,精血有辨也,勇怯有辨也,刚柔有辨也。强中强者,病其太过,弱中弱者,病其不及。因其外而察其内,无弗可知也。禀有阴阳,则或以阴脏喜温暖,而宜姜、桂之辛热;或以阳脏喜生冷,而宜芩、连之苦寒。或以平脏,热之则可阳,寒之则可阴也。有宜肥腻者,非润滑不可也;有宜清素者,惟膻腥是畏也。有气实不宜滞,有气虚不宜破者。有血实不宜涩,有血虚不宜泄者。有饮食之偏忌,有药饵之独碍者。有一脏之偏强,常致欺凌他脏者。有一脏之偏弱,每因受制多虞者。有素挟风邪者,必因多燥,多燥由于血也。有善病湿邪者,必因多寒,多寒由于气也。此固人人之有不同也。其有以一人之禀而先后之不同者,如以素禀阳刚而恃强无畏,纵嗜寒凉,及其久也,而阳气受伤,则阳变为阴矣。或以阴柔而素耽辛热,久之则阴日以涸,而阴变为阳矣。不惟饮食,情欲皆然。病有出入,朝暮变迁,满而更满,无不覆矣。损而又损,无不破矣。故曰:久而增气,物化之常也;气增而久,夭之由也。此在经文固已明言之矣。
夫不变者,常也;不常者,变也。人之气质有常变,医之病治有常变,欲知常变,非明四诊之全者不可也。设欲以一隙之偏见,而应无穷之变机,吾知其遗害于人者,多矣。故于此篇之义,尤不可以不深察。
天年论(十九)
夫人之所受于天而得生者,本有全局,是即所谓天年也。余尝闻之岐伯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又尝闻之老子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民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余因此言,乃知失天之畀而不得尽其全者有如是。然则后天之养,其为在人,可以养生家而不以此为首务乎!故常深慨于斯,而直穷其境,则若老氏所云十中之三者,盖亦言其约耳。而三之倍倍,则尤有不忍言者,兹请得而悉之。
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可由此而生,亦可由此而死。故凡天亦杀人,有如寒暑不时,灾荒荐至,或妖祥之横加,或百六之难避,是皆天刑之谓也。地亦杀人,则如旱潦无方,水火突至,或阴毒最以贼人,或危险多能困毙,是皆地杀之谓也。人亦杀人,如争斗伤残,刀兵屠戮,或嫁祸阴谋,或明欺强劫,是皆人祸之谓也。凡此三者,十中约去其几。再若三者之外,则凡孽由自作而致不可活者,犹有六焉。何以见之?则如酒色财气,及功名之累,庸医之害皆是也。故有困于酒者,但知米汁之味甘,安思曲之性烈?能潜移祸福而人难避也,能大损寿元而人不知也。及其病也,或血败为水,而肌肉为其浸渍,则鼓胀是也。或湿邪侵土,而清浊苦于不分,则泻痢是也。或血不养筋,而弛纵拘挛,甚至眩晕卒倒,则中风是也。或水泛为涎,而满闷不食,甚至脾败呕喘,则痰饮是也。耽而不节,则精髓胡堪久醉,阴血日以散亡,未及中年,多见病变百出,而危于此者不知其几何人矣。
有困于色者,但图娇艳可爱,而不知倾国之说为何,伐命之说为何。故有因色而病者,则或成劳损,或染秽恶,或相思之失心,或郁结之尽命。有因色而死者,则或以窃窥,或以争夺,或以荡败无踪,或以惊吓丧胆。总之,好色之人必多淫溺,乐而忘返,安顾身家?孰知实少花多,岂成瑞物,德为色胜,非薄则邪,未有贪之恋之而不招殃致败。凡受色中之害者,吾又不知其几何人矣。
有困于财者,止知财能养命,岂识财能杀人。故鄙吝者,每以招尤。慢藏者,因多诲盗。奔波不已者,多竭其力。贪得无厌者,常忘其身。顾利罔顾义,骨肉为之相残,聚敛尽膏血,贾怨所以致败。盖财本通神,不容剥,积则金精崇作,争则罄囊祸生。凡受利中之害者,又不知其几何人矣。
有困于气者,每恃血气之强,只喜人不负我,非骄矜则好胜,人心不平,争端遂起,事无大小,怨恨醉心,岂虞忿怒最损肝脾,而隔食气蛊,疼痛泄泻,厥逆暴脱等疾,犯者即危。又或争竞相倾,公庭遘讼,宁趋势利以卑污,甘受丑凌于奴隶,及被他人之苛辱。既不敢相抗于后,何若亲识之小忿。即涵容少逊于前,终身让路,不失一步,孰得孰失,孰知孰愚?甚至破家荡产,骨肉分离之害,纤须不忍,悔时迟矣。夫气本无形,有何涯际,相谅则无,偏执则有,历观往事,谁直谁非?使不能达观自策,则未免以我之躯,阴受人无申无诉之蚀,而自愚自毙者,又不知其几何人矣。
有困于功名者,谁不有飞腾之念?谁不有功业之期?第既达者,或多鼎足之虞。未济者,每遭监车之厄,受灯窗寒苦之负,望眼徒穿者有之。忆荣枯今昔之异,热肠为裂者有之。甚至焦思切心,奔趋竭力,荣华杳然,泉壤遽及者有之。慨古伤今,凡受斯枉而湮没无闻,浩气受抑者,又不知其几何人矣。
有困于医者,凡疾苦之望医,犹凶荒之望岁,其恳其切,其念何如。第此中神理,微妙难言,使不有天人之学,绝伦之聪,则何以能闻于无声,见于无迹,直窥乎窈冥之乡,而必得其情乎?使必得其人而后可以言医,则医不易谈,盖可征矣。既难其人,则次乎此者,虽未知神,犹知形迹,此即今之上医也,然此医亦不易得。而舍此之外,则昧者居其八九。庸医多,则杀人亦多,每见其寒热倒施,虚实谬认,一匕之讹,吉凶随应。困者莫知其然,虽死不觉,明公鉴其多误,能无恻心?顾造化大权,本非凡庸所可窥弄。而性命重托,又岂浅辈所宜轻付耶!第彼非无自,盖自《原病式》以来,祖述相传,日以滋甚,醉者不醒,逝者无词,而黎元阴受此害者,盖不知若干若干人矣。而闻者未知其详,犹或未之信也。
由是乘除,则既有前三,又有后六,凡此淘汰之余,而得尽其天年者,果剩其几?吾故曰:老氏言十之三者,盖亦言其约耳。兴言及此,诚可为人生之痛哭者也。然徒悲何益?曷亦为人之计乎,则惟上知者有可晓也。虽前之三者,或多出于莫测,则有可避者,有不可避者,即听之天,无不可也。然知者见于未然,而得天者天庇之,得地者地庇之,得人者人庇之。得此三庇,即得生之道也;失此三庇,则失生之道也。人道于此,岂曰尽无其权乎!至于六杀之防,则全由乎我矣。酒杀可避,吾能不醉也。色杀可避,吾能不迷也。财杀可避,吾能不贪也。气杀可避,吾能看破不认真也。功名之杀可避,吾能素其行藏也。庸医之杀可避,吾能相知以豫也。夫如是而培以为善,存以无欺,守以不行险,戒以毋侥幸,则可全收其效矣。孔子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盖示人以无勉强也。广成子曰:毋劳尔形,毋摇尔精,乃可以长生。盖形言其外,精言其内,内外俱全,尽乎道矣。是皆古圣人垂念苍生,至真至极之良方也,可不佩乎。或曰:子言虽是,而实亦近迂,独不见有不识不知而偏跻上寿者,又何人力之足恃耶?余曰:此正所谓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然予论诚迂矣,倘亦蒙知者之相顾而咀之识之,或亦可为天年之一助否?
中兴论(又十九)
试观天地之道,有盈有虚,有消有长,是以日中则昃,月盈则蚀,此即天运之循环,而天亦不能违者,故有先天之说也。先天有定数,君子知命,固当听乎天也。若后天之道,则参赞有权,人力居多矣。何以见之?第就国家之否泰,可证人身之寿夭。虽曰天步多艰,无成不败,然如商周汉晋唐宋相传,国运皆有中兴,人道岂无再振?消长一理,小大皆然。尝闻之康节先生云:一万里区宇,四千年兴亡,五百主肇位,七十国开疆,则此中人事不为不多也。而何以兴复仅见止此数代。是亦由知道者少,而不知道者之多耳。彼知道者,既以得人,又以得天。得人即所以得天也。不知道者,既不知本,又不知末,既以失之,而终不知其所以失也。至若身命之谋,则举世之人孰不爱命,而每多耽误者,其不知道者亦犹是耳。
欲明其道,可无言乎。然言而无证,则人多不信,故借此国运之征,用效遒人之铎。
试论国家之衰也,或以人心之离,或以财用之匮,或以兵戈之残伤,或以优柔之旷废。
而人之亨否,无非一理。夫在国曰人心,在人曰神志。故曰:事其神者神去之,休其神者神居之。知生气之主在乎心,此元神之不可不养也。又在国曰财用,在人曰血气。气为阳,阳主神也;血为阴,阴主形也。血气若衰,则形神俱败,此营卫之毫厘当惜也。又在国曰兵戈,在人曰克伐。夫兵者,凶器也;克伐者,危事也。未有日加剥削而不致残伤元气者,此消耗之不可不慎也。又在国曰优柔,在人曰疑贰。今日云姑且,明日云将就,岂不佥云稳当,然致坐失机宜,变生倏忽。又焉知耽搁之大害,此死机之不可不断也。凡此数者,姑亦言其大约。
至若人之大数,则犹有先天后天之体用,而兴亡之应变,则来培来覆,亦莫匪人之自为耳。何谓先天?如《内经》曰:人生十岁,血气始通,其气在下,故好走。二十,气血方盛,肌肉方长,故好趋。三十,五脏大定,血脉盛满,故好步。四十,脏腑经脉其盛已定,腠理始疏,故好坐。五十,肝气衰,故目不明。六十,心气衰,故好卧。七十,脾气衰。八十,肺气虚,故言善误。九十,肾气竭。百岁,五脏六腑皆虚,神气皆去,故形骸独居而终矣。此即先天之常度,是即所谓天年也。天畀之常,人人有之,其奈今时之人,自有知觉以来,恃其少壮,何所不为。人生之常度有限,而情欲无穷。精气之生息有限,而耗损无穷。因致戕此先天而得全我之常度者,百中果见其几?残损有因,惟人自作,是即所谓后天也。然而所丧由人,而挽回之道,有不仍由人者乎?且此非逆天以强求,亦不过复吾之固有。得之则国运人运,皆可中兴,不有明哲,诚难语此;失之则落花流水,逝而罔觉,一衰即已,良可寒心,所以《易》重来复,正为此也。然求复之道,其道何居?盖在天在人,总在元气,但使元气无伤,何虞衰败?元气既损,贵在复之而已。
常见今人之病,亦惟元气有伤,而后邪气得以犯之。故曰: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此客主相持之理,从可知矣。凡虚邪之辨,如情志之消索,神主于心也。治节之不行,气主于肺也。筋力之疲困,血主于肝也。精髓之耗减,骨主于肾也。四肢之软弱,肌肉主于脾也。损其一浅,犹肤腠也;损其二深,犹经络也;损其三四,则连及脏腑矣。当其微也,使不知徙薪牖户,则将为江河,将寻斧柯,恐无及于事矣。故人于中年左右,当大为修理一番,则再振根基,尚余强半。敢云心得,历验已多,是固然矣。然而修理之说,亦岂易言?修国家,良臣不易;修身命,良医亦难。第观从古至今,数千年来,凡得医之全量者为谁?而今则曰:此医也,彼亦医也,又何良医之多也?医难言矣,其毋为良医之所惑。
逆数论(二十)
予尝读《易》而闻诸夫子曰: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由是默会其理,而知天人之道得以无穷无息者,无非赖此逆数耳。何也?盖自太极初分,两仪以判,一动一静,阴阳见矣。阴阳之体为乾坤,阴阳之用为水火。乾坤定对待之交易,故一在上而一在下;水火荡流行之变易,故一主降而一主升。夫如是,斯得循环无已。总之而为天道,散之而为人道,而大《易》之义,所以无微不在也。姑无论其他,而但以性理明之,则总由变易之数。夫变易之数,即升降之数也。变易之所以无穷者,降以升为主,是即所谓逆数也。
若无此逆,则有降无升,流而不返,而大道如环,何所赖乎?由是逆顺交变,则阳与阴对,热与寒对。升与降对,长与消对,进与退对,成与败对,勤与惰对,劳与逸对,善与恶对,生与死对,凡此一逆一顺,其变无穷。惟从逆者,从阳得生;从顺者,从阴得死。君如不信,第详考伏羲卦气之圆图,其义昭然可见也。观其阳盛之极,自夏至一阴初,由五、六、七、八,历巽、坎、艮、坤,天道从西右行,则阳气日降,万物日消者,此皆顺数也。
顺则气去,即从阴得死之道也。幸而阴剥之极,自冬至一阳得复,由四、三、二、一,历震、离、兑、干,天道从东左旋,则阳气日升,万物日盛者,此皆逆数也。逆则气来,即从阳得生之道也。此天道之征,固如是也。
若以人道言之,则人道本乎天道,天心即是人心。第天有阴霾,能蒙日月,人有愚昧,能胜聪明。故每多从顺者,喜其易也,喜其逸也;每多避逆者,畏其难也,畏其劳也。彼大人之见则不然,如尊贵莫若帝王,可以逸矣,可以纵矣,而尧舜之惟微惟危,顾何必谆谆乎在念?智能莫若圣人,可无劳矣,可无畏矣。而孔子之戒慎恐惧,又何必卷卷乎在心?此无他,惟其代天功,主人极,总知夫顺不可从,从顺则流,逆不可舍,舍逆则退也。由此观之,乃知士而舍逆,则有屈而无伸;农而舍逆,则有种而无获;工而舍逆,则有粗而无精;商而舍逆,则有散而无聚。再由此而推展之,则凡曰修身齐家,凡曰治国平天下,进一步则日以就成,退一步则日以就败,有源有流,其可任其长逝而不思砥柱之良图乎!此人道之攸系,又如是矣。
然言天言人,总言乎生道也。而保生之道,莫先于医,医欲保生,其堪违阳道乎?其堪倍逆数乎?然医贵圆通,安容执滞,非曰尽不从阴也,从阴正以卫阳也;非曰尽不用顺也,用顺亦以成逆也,性命玄关,此为第一。独念有医名丕着之辈,犹然昧此,而妄言左道,留传至今,因致伤生遗害非浅者,谓非轩岐之魔不可也。嗟!嗟!有心哉其谁乎?苟得其人,可与谈还悟道矣。傥亦以吾言为然不。
反佐论(二十一)
用药处方有反佐之道者,此轩岐之法旨,治病之微权,有不可不明者。奈何后世医家,每多假借以乱经常,不惟悖理于前,抑且遗害于后,是不可不辨也。观《内经》之论治曰:奇之不去则偶之,偶之不去则反佐以取之,所谓寒热温凉,反从其病也。此其义,盖言病有微甚,亦有真假,先从奇偶以正治,正治不愈,然后用反佐以取之,此不得不然而然也。又经曰:微者逆之,甚者从之。又曰:逆者正治,从者反治。此谓以寒治热,以热治寒,逆其病者,谓之正治;以寒治寒,以热治热,从其病者,谓之反治。如以热治寒而寒拒热,则反佐以寒而入之;以寒治热而热拒寒,则反佐以热而入之,是皆反佐之义,亦不得不然而然也。又经曰:热因寒用,寒因热用。王太仆注曰:热因寒用者,如大寒内结,当治以热,然寒甚格热,热不得前,则以热药冷服,下嗌之后,冷体既消,热性便发,情且不违,而致大益,此热因寒用之法也。寒因热用者,如大热在中,以寒攻治则不入,以热攻治则病增,乃以寒药热服,入腹之后,热气既消,寒性遂行,情且协和,而病以减,此寒因热用之法也。凡此数者,皆《内经》反佐之义。此外,如仲景治少阴之利,初用白通汤,正治也。继因有烦而用白通加猪胆汁汤,反佐也。其治霍乱吐痢,脉微欲绝者,初用四逆汤,正治也。继因汗出小烦,而用通脉四逆加猪胆汁汤,反佐也。又如薛立斋治韩州同之劳热,余尝治王蓬雀之喉痹,皆其法也。
若今诸家之所谓反佐者则不然,姑实时尚者道其一二以见之。如近代之所宗所法者,谓非丹溪之书乎?观丹溪之治吞酸证,必以炒黄连为君,而以吴茱萸佐之;其治心腹痛证,谓宜倍加山栀子而以炒干姜佐之。凡此之类,余不解也。夫既谓其热,寒之可也,而何以复用干姜、茱萸?既谓其寒,热之可也,而何以复用黄连、栀子?使其病轻而借以行散,即或见效,岂曰尽无;使其病重,人则但见何以日甚,而不知犯寒犯热,自相矛盾,一左一右,动皆掣肘,能无误乎?矧作用如此,则其效与不效,必其莫知所因,而宜热宜寒,亦必从违奚辨。此其见有不真,故持两可,最是医家大病,所当自反而切戒者也。
或曰:以热导寒,以寒导热,此正得《内经》反佐之法。人服其善,子言其非。何其左也?余曰:此法最微,此用最妙,子亦愿闻其详乎?当为再悉之。夫反佐之法,即病治之权也。儒者有经权,医者亦有经权。经者,日用之常经,用经者,理之正也;权者,制宜之权变,用权者,事之暂也。此经权之用,各有所宜,诚于理势有不得不然,而难容假借者也。药中反佐之法,其亦用权之道,必于正经之外,方有权宜,亦因不得不然,而但宜于暂耳,岂果随病处方,即宜用乎?然则何者宜反?何者不宜反?盖正治不效者,宜反也。病能格药者,宜反也。火极似水者,宜反也。寒极反热者,宜反也。真以应真,假以应假,正反之道,妙用有如此也。设无格拒假证,自当正治,何以反为?不当权而用权,则悖理反常,不当反而佐反,则致邪失正。是乌可以混用耶?常观轩岐之反佐,为创经权之道也;后世之反佐,徒开杂乱之门也。至其变也,则泾渭不分者以之,模糊疑似者以之,寒热并用者以之,攻补兼施者以之,甚至广络妄投,十寒一暴,无所不谬,皆相借口,此而不辨,医乎难矣。于戏!斯道失真,其来已久,安得愿闻精一者,与谈求本之道哉!是不能无望于后人也,因笔识其愚昧。以上仲景治法载《伤寒论》。薛立斋治韩州同按在虚损门。余治王蓬雀按在喉痹门。
升阳散火辨(二十二)
凡治火之法,有曰升阳散火者,有曰滋阴降火者。夫火一也,而曰升曰降,皆堪治火。
然升则从阳,降则从阴,而升降混用,能无悖乎?抑何者宜升,何者宜降,而用有辨乎?此千古之疑窦,亦千古之两端,而未闻有达之者。夫火之为病,有发于阴者,有发于阳者。发于阴者,火自内生者也;发于阳者,火自外致者也。自内生者,为五内之火,宜清宜降者也;自外致者,为风热之火,宜散宜升者也。今人凡见火证,无分表里,必曰木火同气,动辄称为风热,多用升阳散火之法。呜呼!此似近理,孰得非之。而不知至理所在,无容混也。
夫风热之义,其说有二:有因风而生热者,有因热而生风者。因风生热者,以风寒外闭而火郁于中,此外感阳分之火,风为本而火为标也。因热生风者,以热极伤阴而火达于外,此内伤阴分之火,火为本而风为标也。经曰:治病必求其本。可见外感之火,当先治风,风散而火自息,宜升散不宜清降。内生之火,当先治火,火灭而风自清,宜清降不宜升散。若反而为之,则外感之邪得清降而闭固愈甚,内生之火得升散而燔燎何当。此其内因外因,自有脉证可详辨也。
余阅方书,所见头目、口齿、咽喉、脏腑阴火等证,悉云风热,多以升降并用,从逆兼施。独不虑升者碍降,降者碍升乎?从者忌逆,逆者忌从乎?经曰:高者抑之,下者举之,寒者热之,热者寒之。又曰:病生于内者,先治其阴,后治其阳,反者益甚。病生于阳者,先治其外,后治其内,反者益甚。此自不易之正理。故余之立方处治,宜抑者则直从乎降,宜举者则直从乎升。所以见效速而绝无耽延之患,亦不过见之真而取之捷耳。若今人之轻病致重,重病致危,而经年累月,日深日甚,以致不救者,谓非两端之误之也乎?明者于此,最当辨也。
夏月伏阴续论(二十三)
夏月伏阴在内,此本天地间阴阳消长之正理。顾丹溪特为此论而反乖其义,因以致疑于人。其谓何也?观其所论曰:人与天地同一橐,子月一阳生,阳初动也;寅月三阳生,阳初出于地也,此气之升也。巳月六阳生,阳尽出于上矣,此气之浮也。人之腹属地,气于此时,浮于肌表,散于皮毛,腹中虚矣。世言夏月伏阴在内,此阴字有虚之义,若作阴凉看,其误甚矣。且其时阳浮地上,燔灼焚燎,流金烁石,何阴冷之有?若于夏月火令之时妄投温热,宁免实实虚虚之患乎!此丹溪之言虚,是固然矣。若以阴冷二字为误,而夏月禁用温热,此则余所不服也。
何以见之?夫天地之道,惟此阴阳,阴阳之变,惟此消长。故一来则一往,一升则一降,而造化之机,正互藏为用者也。经曰:阴主寒,阳主热。又曰:气实者,热也;气虚者,寒也。此本阴阳之常性也。今既云夏月之阳尽浮于外,则阴伏于内矣,阴盛则阳衰也,非寒而何?阳浮于外,则气虚于中矣。气虚即阳虚也,非寒而何?此固不易之理也。然而尤有显然者,则在井泉之水,当三冬之寒冽,而井泉则温;盛夏之炎蒸,而泉源则冷。此非外寒内热,外热内寒之明验乎?此又岁岁皆然,主气之常候也。至若主气之外,又有客气,而天以五周,地以六备,寒暄递迁,气更应异。如伏明之纪,寒清数举;卑监之纪,风寒并兴;坚成之纪,阳气随阴治化;流衍之纪,寒司物化,天地严凝;太阳司天,寒气下临,寒清时举;太阴司天,地乃藏阴,大寒且至等义,是无论冬夏,皆有非时之气以动为民病者也。又岂因夏月之火令,遂可谓之无寒而禁用温热乎?且伏阴之义,本以阴阳对待,寒热为言,若但以阴字为虚,则夏月伏阴,宜多虚证,冬月伏阳,即无虚矣。岂其然乎?又若夏月宜禁温热,则冬月宜禁寒凉,无待言也。今见四时之病,盛夏每多吐泻,深冬偏见疮疹,诸如此类,岂非冬多内热,夏多中寒乎?总之,夏有热证,亦有寒证,冬有实证,亦有虚证,虽从时从证,贵乎因病制宜,然夏月伏阴之义,此实天人之同气,疾病之玄机,有必不可不察而忽之者也。今若丹溪之论,则于理反悖,而何切于用?即无此论,亦何不可?近见徐东皋亦述丹溪之说云:夏月无寒,世人不察,而用温热,为世通弊。若谓夏月伏阴,宜服温热,则冬月伏夏,宜服寒凉,然则孟子冬日饮汤,夏日饮水,亦不足信欤?噫!此公都子之言也,不过借喻内外,原非用析阴阳。而徐氏曲引为证,独不思经文《易》义,傥相背乎?《内经》曰: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曰:寒极生热,热极生寒。曰:重阴必阳,重阳必阴。曰:相火之下,水气承之;君火之下,阴精承之。曰:此皆阴阳表里内外雌雄相输应也,故以应天之阴阳也。又如《周易》之两仪,有阴必有阳也。两仪而四象,阴阳之中复有阴阳也。在泰之义,则曰内阳而外阴,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在否之义,则曰内阴而外阳,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也。由此观之,则丹溪之论,东皋之引证,皆吾之所不信也。故复为此续论。
阳不足再辨(二十四)
原天地阴阳之化生,实生民性命之根本,善把握补救之妙用,诚吾道代天之大权,使我于此而见理不真,则加冰用汤,反成戕贼,害有不可胜言者。予自初年,尝读朱丹溪阳有余阴不足论,未尝不服其高见,自吾渐立以来,则疑信相半矣。又自不惑以来,则始知其大谬矣。故予于《类经·求正录》中,附有大宝论一篇,正所以救其谬也。然常恐见浅言偏,遗殃后世,每怀疑惧,而望正高明者,久矣。不意付梓数载,斧削无闻,见信明贤,庶窃自慰。兹于丙子之夏,始得神交一友,传训数言,询其姓氏,知为三吴之李氏也。诵其《指南》,则曰:阳常有余,阴常不足,此自丹溪之确论。而兹张子乃反谓阳常不足,阴常有余,何至相反若此?而自是其是,岂矫强以自欤?抑别有所本欤?姑无劳口吻以辨其孰是孰非,第以人事证之,则是非立见矣。如人自有生以来,男必十六而精始通,女必十四而经始至;及其衰也,男精竭于八八,女血净于七七。凡精血既去而人犹赖以不死者,惟此气耳。夫气为阳,精血阴也,精血之来,既迟在气后,精血之去,又早在气先,可见精已无而气犹在,此非阴常不足,阳常有余之明验乎?以是知先贤之金石本非谬,而后学之轻妄何容易也。予闻此说,益增悲叹。悲之者,悲此言之易动人听,而无不击节称善也。紫可乱朱,莫此为甚,使不辨明,将令人长梦不醒,而性命所系非渺小,是可悲也。悲已而喜,喜之者,喜至道之精微,不经驳正,终不昭明,幸因其说,得启此端而得解此惑,是可喜也。今即李子之言以辨之。
如其以精为阴,以气为阳,本非诬也。第其所觑在眉睫,则未免错认面目,而呼张作李矣。不知精即水也,水即阳也。若以水火言,则水诚阴也,火诚阳也;若以化生言,则万物之生,其初皆水,先天后天,皆本于是,而水即阳之化也。何以见之?如水在五行则生于一天,水在六气,则属乎太阳,此水之为阴否?又若精在人身,精盛则阳强,精衰则阳痿,此精之为阴否?再若养生家所重者,惟曰纯阳,纯阳之阳,以精言也。精若渗漏,何阳之有。
此又精之为阴否?又丹书云:分阳未尽则不死,分阴未尽则不仙,亦言仙必纯阳也。若据李子之说,则但尽泄其精,便成纯阳,学仙之法岂不易乎?诚可哂也!盖李子之见,但见阴阳之一窍,未见阴阳之全体。夫阴阳之道,以纲言之,则位育天地;以目言之,则缕析秋毫,至大至小,无往而非其化也。若以清浊对待言,则气为阳,精为阴,此亦阴阳之一目也。若以死生聚散言,则凡精血之生皆为阳,气得阳则生,失阳则死,此实性命之化源,阴阳之大纲也。
人之生也,譬诸草木。草木之初,其生苗也,继而生枝叶,再而生花实,及其衰也,花实落而枝叶存,以渐而凋也。此草木之盛衰有时,故曰生长化收藏,而候有不同也。人之生也,亦犹是耳,初而生婴孩,继而生精血,再而生子女,及其衰也,精血去而形犹存,以渐而终也。此人生之盛衰亦有其时,故曰生长壮老已,而年有不同也。然则自幼至老,凡在生者,无非生气为之主,而一生之生气,何莫非阳气为之主,而但有国中之异耳。若以人之精至为阴至,岂花果之成,亦草木之阴至耶?而枝叶未凋,即草木之阳在耶?且阳气在人,即人人百岁,亦不过得分内之天年,而今见百人之中,凡尽天年而终者果得其几?此其夭而不及者,皆非生气之不及耶,而何以见阳之有余也?阳强则寿,阳衰则夭,又何以见阳之有余也?难得而易失者,惟此阳气,既失而难复者,亦惟此阳气,又何以见阳之有余也?观天年篇曰:“人生百岁,五脏皆虚,神气皆去,形骸独居而终矣。夫形,阴也;神气,阳也,神气去而形犹存,此正阳常不足之结局也。而可谓阳常有余乎?至若精气之阴阳,有可分言者,有不可分言者。可分者,如前云清浊对待之谓也;不可分者,如修炼家以精气神为三宝。盖先天之气,由神以化气化精。后天之气,由精以化气化神。是三者之化生,互以为根,本同一气,此所以为不可分也。故有善治精者,能使精中生气,善治气者,能使气中生精。此自有可分不可分之妙用也。再若寒热之阴阳,则不可不分。盖寒性如冰,热性如炭,冰炭不谋,奚堪妄用?予故曰:精气之阴阳有不可离,寒热之阴阳有不可混,此医家最切之法言也。且精血之阴阳,言禀赋之元气也;寒热之阴阳,言病治之药饵也。今欲以不足之元阳,认作有余而云火,则相习以苦寒之劣物,用为补剂以滋阴,嗟嗟!牛山有限之生气,果能堪此无穷之阴剥否?哑子吃黄连,无容伸诉者,四百年于兹矣。
夫以有望之丹溪言且若此,而矧其他乎。古人云:非圣之书不可读,此其尤甚者也。
然天地阴阳之道,本自和平,一有不平,则灾害至矣。而余谓阳常不足,岂亦非一偏之见乎?盖以丹溪补阴之说谬,故不得不为此反言,以救万世之生气。夫人之所重者,惟此有生,而何以能生,惟此阳气,无阳则无生矣。然则欲有生者,可不以此阳气为宝,即日虑其亏,亦非过也。而余谓阳常不足者,盖亦惜春之杞人耳。苟诚见下,仍望明贤再驳。
小儿补肾论(二十五)
观王节齐曰:小儿无补肾法。盖小儿禀父精而生,男至十六而肾始充满,既满之后,妄用亏损,则可用药补之。若受胎之时,禀之不足则无可补,禀之原足,又何待于补耶?呜呼,此言之谬,谬亦甚矣!夫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精合而形始成,此形即精也,精即形也,治精即所以治形,治形即所以治精也。第时有国中,则精有衰盛,故小儿于初生之时,形体虽成而精气未裕,所以女必十四,男必十六,而后天癸至。天癸既至,精之将盛也。天癸未至,精之未盛也。兹以其未盛而遽谓其无精也可乎?且精以至阴之液,本于十二脏之生化,不过藏之于肾,原非独出于肾也。观《上古天真论》曰:肾者主水,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此精之所源,其不止于肾也可知矣。王节斋止知在肾而不知在五脏。若谓肾精未泄不必补肾,则五脏之精,其有禀赋之亏,人事之伤者。岂因其未泄而总皆不必补耶?夫小儿之精气未盛,后天之阴不足也;父母之多欲水亏,先天之阴不足也。阴虚不知治本,又何藉于人为以调其元、赞其化乎?此本原之理,有当深察者如此。
再以小儿之病气论之。凡小儿之病最多者,惟惊风之属。而惊风之作,则必见反张戴眼,斜视抽搐等证。此其为故,总由筋急而然。盖血不养筋,所以筋急。真阴亏损,所以血虚,此非水衰之明验乎?夫肾主五液,而谓血不属肾,吾不信也。肝肾之病同一治,今筋病如此,而欲舍肾水以滋肝木,吾亦不信也。且太阳、少阴相为表里,其经行于脊背而为目之上网,今以反折戴眼之证偏多见于小儿,而谓非水脏阴虚之病,吾更不信也。矧以阳邪亢极,阴竭则危,脏气受伤,肾穷则死,此天根生息之基,尤于小儿为最切。然则小儿之病,其所关于肾气者非眇,而顾可谓小儿无补肾法耶?决不信!决不信!
卷之三道集 传忠录(下)
命门余义(二十六,共六条)
命门之义,《内经》本无,惟越人云:肾有两者,非皆肾也。左者为肾,右者为命门。
命门者,诸神精之所舍,原气之所系,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也。余以其义有未尽,且有可疑,故着有《三焦包络命门辨》,附梓《类经》之末,似已尽其概矣。然而犹有未尽者,恐不足以醒悟后人。兹因再悉其蕴,条列于下。
一、命门为精血之海,脾胃为水谷之海,均为五脏六腑之本。然命门为元气之根,为水火之宅。五脏之阴气,非此不能滋。五脏之阳气,非此不能发。而脾胃以中州之土,非火不能生,然必春气始于下,则三阳从地起,而后万物得以化生。岂非命门之阳气在下,正为脾胃之母乎?吾故曰:脾胃为灌注之本,得后天之气也;命门为化生之源,得先天之气也,此其中固有本末之先后。观东垣曰:补肾不若补脾。许知可曰:补脾不若补肾。此二子之说,亦各有所谓,固不待辨而可明矣。
一、命门有火候,即元阳之谓也,即生物之火也。然禀赋有强弱,则元阳有盛衰;阴阳有胜负,则病治有微甚,此火候之所以宜辨也。兹姑以大纲言之,则一阳之元气,必自下而升,而三焦之普KT,乃各见其候。盖下焦之候如地土,化生之本也;中焦之候如灶釜,水谷之炉也;上焦之候如太虚,神明之宇也。下焦如地土者,地土有肥瘠而出产异,山川有浓薄而藏蓄异,聚散操权,总由阳气。人于此也,得一分即有一分之用,失一分则有一分之亏。而凡寿夭生育及勇怯精血病治之基,无不由此元阳之足与不足,以为消长盈缩之主,此下焦火候之谓也。中焦如灶釜者,凡饮食之滋,本于水谷,食强则体壮,食少则身衰,正以胃中阳气,其热如釜,使不其然,则何以朝食午即化,午食申即化,而釜化之速不过如此。
观灶釜之少一炬则迟化一顷,增一炬则速化一时,火力不到,则全然不化,即其证也。故脾胃之化与不化,及饮食之能与不能,亦总由阳明之气有强与不强,而阴寒之邪有犯与不犯耳。及其病也,则渐痞渐胀,或隔或呕,或十化其三五,或膨聚而不消,或吞酸嗳腐而食气不变,或腹疼肚痛而终日不饥,或清浊不分,或完谷不化。盖化则无不营运,不化则无不留滞。营运则为气为血,留滞则为积为痰。此其故,谓非胃气之不健乎?而何以不健,谓非火候之无力乎?今见治痞治胀,及治吞酸嗳腐等症,无论是热非热,动辄呼为胃火,余烬其几,尚能堪否?此中焦火候之谓也。上焦如太虚者,凡变化必着于神明,而神明必根于阳气。
盖此火生气,则无气不至,此火化神,则无神不灵。阳之在下则温暖,故曰:相火以位,阳之在上则昭明,故曰君火以明。是以阳长则阴消,而离照当空。故五官治而万类盛,阳衰则阴胜,而阳为阴抑,故聪明夺而神气减。而凡人之声色动定及智愚贤不肖之有不齐者,何非阳德为之用,此上焦火候之谓也。此以三焦论火候,则各有所司,而何以皆归之命门?不知水中之火,乃先天真一之气,藏于坎中,此气自下而上,与后天胃气相接而化,此实生生之本也。是以花萼之荣在根柢,灶釜之用在柴薪。使真阳不发于渊源,则总属无根之火矣。火而无根,即病气也,非元气也。故《易》以雷在地下而为复,可见火之标在上,而火之本则在下。且火知就燥,性极畏寒。若使命门阴胜,则元阳畏避,而龙火无藏身之地,故致游散不归,而为烦热格阳等病。凡善治此者,惟从其性,但使阳和之气直入坎中,据其窟宅而招之诱之,则相求同气,而虚阳无不归原矣。故曰:甘温除大热,正此之谓也。奈何昧者不明此理,多以虚阳作实热,不思温养此火,而但知寒凉可以灭火,安望其尚留生意而不使之速毙耶!此实医家第一活人大义,既从斯道,不可不先明斯理。倘三焦有客热邪火,皆凡火耳,固不得不除。而除火何难,是本非正气火候之谓也。学人于此,当深明邪正二字,则得治生之要矣。
一、命门有生气,即干元不息之几也。无生则息矣。盖阳主动,阴主静;阳主升,阴主降。惟动惟升,所以阳得生气;惟静惟降,所以阴得死气。故干元之气,始于下而盛于上,升则向生也;坤元之气,始于上而盛于下,降则向死也。故阳生子中而前升后降,阴生午中而前降后升。此阴阳之岐,相间不过如毛发,及其竟也,则谬以千里,而死生之柄,实惟此毫厘升降之机耳。又如水暖则化气,化气则升无不生也;水寒则成冰,成冰则降无不死也。
故肾气独沉,则奉生者少,即此生气之理也。至若人之生气,则无所不在,亦无所不当察。
如脏腑有生气,颜色有生气,声音有生气,脉息有生气,七窍有生气,四肢有生气,二便有生气。生气即神气,神自形生,何不可辨?衰者速培,犹恐不生,尚堪伐乎?而况其甚者乎。
故明师察此,必知孰者已亏,孰者犹可,孰者能益生气,孰者能损生气,孰者宜先攻病气以保生气,孰者宜先固生气以御病气。务思病气虽如此,生气将如何;见在虽如此,日后将如何。使不有原始要终之明,则皆寸光之流耳。
虽然,此徒以斯道为言也。而斯道之外,犹有说焉。夫生气者,少阳之气也。少阳之气,有进无退之气也。此气何来,无非来自根本;此气何用,此中尤有玄真。盖人生所贵,惟斯气耳。而出入之权在呼吸,斯气数之宝藏也。河车之济在辘轳,实转运之神机也。其进其退,其得其失,总在生息之间,而彭殇之途于斯判矣。经曰:得神者昌,失神者亡。即此生气之谓也。予见遭剥于是者不可胜纪,故特明其义于此。
一、命门有门户,为一身巩固之关也。经曰:仓廪不藏者,是门户不要也。水泉不止者,是膀胱不藏也。得守者生,失守者死。又曰:肾者,胃之关也。关门不利,故聚水而从其类也。又曰:北方黑色,入通于肾,开窍于二阴。是可见北门之主,总在乎肾,而肾之政令,则总在乎命门。盖命门为北辰之枢,司阴阳柄,阴阳和则出入有常,阴阳病则启闭无序。
故有为癃闭不通者,以阴竭水枯,干涸之不行也;有为滑泄不禁者,以阳虚火败,收摄之无主也。阴精既竭,非壮水则必不能行;阳气既虚,非益火则必不能固,此固其法也。然精无气不行,气无水不化,此其中又有可分不可分之妙用,亦在乎慧者之神悟,有非可以笔楮尽者。
一、命门有阴虚,以邪火之偏胜也。邪火之偏胜,缘真水之不足也。故其为病,则或为烦渴,或为骨蒸,或为咳血吐血,或为淋浊遗泄。此虽明是火证,而本非邪热实热之比。盖实热之火其来暴,而必有感触之故;虚热之火其来徐,而必有积损之因。此虚火实火之大有不同也。凡治火者,实热之火可以寒胜,可以水折,所谓热者寒之也;虚热之火不可以寒胜,所谓劳者温之也。何也?盖虚火因其无水,只当补水以配火,则阴阳得平而病自可愈。若欲去火以复水,则既亏之水未必可复,而并火去之,岂不阴阳两败乎。且苦寒之物,绝无升腾之生气,而欲其补虚,无是理也。故予之治此,必以甘平之剂,专补真阴,此虽未必即愈,自可无害,然后察其可乘,或暂一清解,或渐加温润,必使生气渐来,庶乎脾可健则热可退,肺渐润则嗽渐宁,方是渐复之佳兆,多有得生者。若但知知、柏为补阴,则愈败其肾,而致泄泻食减,必速其殆矣。
误谬论(二十七)
经曰:揆度奇恒,道在于一,得一之精,以知死生,此即斯道中精一执中之训也。凡天人之学,总无出此。矧医之为道,性命判于呼吸,祸福决自指端,此于人生关系,较之他事为尤切也。以此重任,使不有此见此识,诚不可猜摸尝试以误生灵。矧立法垂训,尤难苟且,倘一言失当,则遗祸无穷,一剂妄投,则害人不浅。此误谬之不容不正也。
宾自从斯道,常稽往古,所见轩岐之下,凡明良继出,何代无之。然必欲求其得中者,则舍《灵》《素》之外,似亦不多其人。盖窃见相传方论,每多失经意,背经旨,断章取义。假借数语以饰一偏之诡说者,比比其然。此总属意见有不到,至理有未明,故各逞胸臆,用示已长。致令斯道失中,大违精一之义。此则医之于人,亦何赖焉。是岂知道本一源,理无二致。自一源而万变,则万变仍归于一,自二致而错乱,则错乱遂其为两。故言外有理,理外亦有言。如理有在而言不能达者,此言外之理也;有可以言而不可以行者,此理外之言也。然理外岂别有言乎?第以疑似之间,加之便佞,则真为伪夺,而道傍之筑,从来有矣。
如古之杨墨异端,今之传奇小说,谓皆非理外之言乎?言可假借,则是非乱而强辩出。由是贤者固执,愚者亦固执。如择善固执,则精一之谓,君子时中,则执中之谓,此贤者之固执也;其有言伪而辩,行僻而坚,必不知反,必不可移者。此愚者之固执也。执中者,见事之舛,则不得不言,以利害所关,不容已也;邪僻者,见人之长,则反诋其短,以鄙陋不伸,不肯已也。千古来是非邪正,每为此害,矧以惟类知类,而当局者亦难其人耳。然此辈虽云偏拗,犹知傍理,自非曳白者所能。其奈此中尚有全不知脉络,而止识皮毛者,亦且嚣嚣,偏能宜俗,是不过见热则用寒,见寒则用热,见外感则云发散,见胀满则云消导。若然者,谁不得而知之。设医止于是,则贱子庸夫皆堪师范,又何明哲之足贵乎?嗟!嗟!朱紫难辨,类多如此。
予因溯源稽古,即自金元以来为当世之所宗范者,无如河间、丹溪矣。而且各执偏见,左说盛行,遂致医道失中者,迄今四百余年矣。每一经目,殊深扼腕,使不速为救正,其流弊将无穷也。兹姑撮其数条,以见倍理之谈,其有不可信者类如此,庶乎使人警悟,易辙无难,倘得少补于将来,则避讳之罪,亦甘为后人而受之矣。
辨河间(二十八,共九条)
刘河间《原病式》所列病机,原出自《内经·至真要大论》。盖本论详言五运六气盛衰胜复之理,而以病机一十九条总于篇末,且曰:有者求之,无者求之,盛者泻之,虚者补之,令其调达,而致和平。是可见所言病机,亦不过挈运气之大纲,而此中有无之求,虚实之异,最当深察,总惟以和平为贵也。故《五常政大论》又详言五运三气之辨,则火之平气曰升明,火之太过曰赫曦,火之不及曰伏明,此虚火实火之辨,则有如冰炭之异,而《内经》不偏不倚之道,固已详明若是。奈河间不能通察本经全旨,遂单采十九条中一百七十六字,演为二百七十七字,不辨虚实,不察盛衰,悉以实火言病,着为《原病式》以讫于今。夫实火为病故为可畏,而虚火之病犹为可畏。实火固宜寒凉,去之本不难也;虚火最忌寒凉,若妄用之,无不致死。矧今人之虚火者多,实火者少,岂皆属有余之病,顾可概言为火乎?历观唐宋以前,原未尝偏僻若此,继自《原病式》出,而丹溪得之定城,遂目为至宝。因续着《局方发挥》,及阳常有余等论,即如东垣之明,亦因之而曰火与元气不两立。此后,如王节斋、戴原礼辈,则祖述相传,遍及海内。凡今之医流,则无非刘朱之徒,动辄言火,莫可解救,多致伐人生气,败人元阳,杀人于冥冥之中而莫之觉也。诚可悲矣!即间有一二特达,明知其非而惜人阳气,则必有引河间之说而群吠之者矣。何从辨哉。矧病机为后学之指南,既入其门,则如梦不醒,更可畏也。医道之坏,莫此为甚。此误谬之源不可不察,故直笔于此,并再辨其略于下。
一、河间论吐酸曰:酸者,肝木之味也,由火盛制金,不能平木,则肝木自甚,故为酸也。而俗医主于温和脾胃,岂知经言人之伤于寒也,则为病热云云。
宾谓吐酸吞酸等证,总由停积不化而然。而停积不化,又总由脾胃不健而然。脾土既不能化,非温脾健胃不可也。而尚可认为火盛耶?且妄引经文为证,其谬孰甚。本证别有详辨,具载吞酸门,所当互阅。
一、河间论泻痢曰:泻,白为寒,青红黄赤黑皆为热也。大法:泻利小便。清白不涩为寒,赤色者为热。又完谷不化而色不变,吐痢腥秽,澄澈清冷,小便清白不涩,身凉不渴,脉迟细而微者,寒证也;谷虽不化而色变非白,烦渴,小便赤黄而或涩者,热证也。凡谷消化者,无问色及他证便为热也,寒泻而谷消化者,未之有也。或火主疾速,而热盛则传化失常,谷不能化而飧泄者,亦有之矣。又曰痢为热,热甚于肠胃,怫热郁结而成,或言下痢白为寒者,误也。若果为寒,则不能消谷,何由反化为脓也?如世之谷肉果菜,湿热甚则自然腐烂化为浊水,故食于腹中。感人湿热邪气,则自然溃发,化为脓血也。
据河间此说,似是而非,误人不浅。夫泻白为寒,人皆知也,而青挟肝邪,脾虚者有之,岂热证乎?红因损脏,阴络伤者有之,岂尽热乎?正黄色浅,食半化者有之,岂热证乎?黑为水色,元阳衰者有之,岂热证乎?若此者皆谓之热,大不通矣。且凡泻痢者,水走大肠,小水多涩,水枯液涸,便尿多黄,此黄涩之证未必皆由热也。亡液者渴,亡阴者烦,此烦渴之证未必尽为热也。至如完谷不化,澄澈清冷,诚大寒矣。然人偶有寒邪伤脏,或偶以生冷犯脾,稍失温和即病泻痢者,此本受寒,然未必即大寒证也。且凡脾胃初伤,阳气犹在,何能卒至清冷,遂成完谷不化?若必待清冷不化始云为寒,则阳已大败。又岂无渐寒而遽至若是哉?夫渐寒者,即寒证也。此等证候,犯者极多。若作热治,必用寒凉。夫既以生冷伤于前,复以寒凉败于后,乃至冰坚于霜而遭其厄者,皆此论之杀之也。再观其前条,则犹云泻白为寒也;观其后条,则又云或言下痢白为寒者误也。然则凡治此者,舍清凉之外,则必无寒证矣,谬甚!谬甚!又若寒则不能消谷,及谷化为脓之说,则尤为不妥。夫饮食有时,本当速化,此自胃气之常,人皆赖之以为生也。若化觉稍迟,便是阳虚之病,又何待不能消谷而始为寒乎?矧以所下脓垢,原非谷之所化。盖饮食入胃,凡其神化而归于营卫者,乃为膏血;其不能化而留于肠胃者,惟糟粕耳。此其为精为秽,本自殊途,是以糟粕不能化脓,从可知矣。且垢亦非脓,而实肠脏之脂膏也。何以知之?近有偶病而服硝黄等药者,随泻而下,必有如脓之垢,又或偶患泄泻者,于一二日间,即有此垢,岂热化之脓,其速有如此乎?又如久痢不已,或经年累月不能痊可,而每日所下皆有脓垢者,岂热化之脓,可以久延如此乎?此其非脓也,明矣。既知非脓,安得皆云为热?此盖以肠脏受伤,而致膏脂不固,随剥随下,所以如此。若不为之安养脏气,而再用寒凉以治其热,则未有不藏气日败,而必至于死。
故今之治痢多危者,率受此害,最当察也。
一、河间曰:假如下痢赤白,俗言寒热相兼。其说尤误。岂知水火阴阳寒热者,犹权衡也,一高必一下,一盛必一衰。岂能寒热俱甚于肠胃而同为痢乎?如热生疮疡而出白脓者,岂可以白为寒欤?由其在皮肤之分,属肺金,故色白也。在血脉之分,属心火,故为血疖也。在肌肉,属脾土,故作黄脓。在筋部,属肝木,故脓色带苍。深至骨,属肾水,故紫黑血出也。各随五脏之部而见五色,是谓标也。本则一出于热,但分深浅而已。大法下迫窘痛,后重里急,小便赤涩,皆属燥热,而下痢白者必多有之,然则为热明矣。
据此说,以五色分五脏,其理颇通。若谓本则一出于热,则大不通矣。且五脏之分五色之证,则犹有精义,余因其说,并为悉之。夫泻出于脏,无不本于脾胃,脾胃之伤,以五气皆能犯之。故凡其兼赤者,则脾心证也;兼青者,脾肝证也;兼白者,脾肺证也;兼黑者,脾肾证也;正黄者,本脏证也。若以脾兼心,火乘土也,其土多热,言火可也。以脾兼肝,土受克也,其土多败,非火也。以脾兼肾,水反克也,其土多寒,非火也。以脾兼肺,母气泄也,其土多虚,非火也。本脏自病,脾受伤也,其土多湿,非火也。此兼证之盛衰,其逆顺有如此。且凡脾肾之强者有实热,脾肾之弱者皆虚寒,此脏气之可辨也。矧火本热,而尚有虚火实火之异;风本阳也,而亦有风热风寒之异;土本乎中气也,而亦有湿热寒湿之异。
至于金之寒,水之冷,同归西北之化,则其寒多热少,理所必致。岂可谓五脏之痢,本则一出于热乎?因致寒证之衔冤者,此言之不得辞其责也。又赤白义详后丹溪条中。
一、河间曰:夫治诸痢者,莫若于辛苦寒药治之,或微加辛热佐之则可。盖辛热能发散开通郁结,苦能燥湿,寒能胜热,使气宣平而已。如钱氏香连丸之类是也。故治诸痢者,黄连、黄柏为君,以至苦大寒,正主湿热之病。
据河间此说,最为治痢之害。又观其所着药性,则曰诸苦寒药多泄。惟黄连、黄柏,性冷而燥。故自丹溪而后,相传至今。凡治痢者,举世悉用寒凉,皆此说之误也。毋论其他,姑以苦能燥湿一言辨之,则河间之见大左矣。夫五味之理,悉出《内经》,《内经》有曰:以苦燥之者,盖言苦之燥者也。河间不能详察,便谓是苦皆燥,而不知《内经》之言苦者,其性有二,其用有六。如曰:火生苦。曰:其类火,其味苦。曰:少阳在泉为苦化,少阴在泉为苦化。曰:湿淫于内,治以苦热;燥淫于内,治以苦温。是皆言苦之阳也。曰:酸苦涌泄为阴。曰:湿司于地,热反胜之,治以苦冷。曰:湿化于天,热反胜之,治以苦寒。是皆言苦之阴也。此其言性之二也。又曰以苦发之,以苦燥之,以苦温之,以苦坚之,以苦泄之,以苦下之,此其言用之六也。盖苦之发者,麻黄、白芷、升麻、柴胡之属也。苦之燥者,苍术、白术、木香、补骨脂之属也。苦之温者,人参、附子、干姜、肉桂、吴茱萸、肉豆蔻、秦椒之属也。苦之坚者,续断、地榆、五味、诃子之属也。苦之泄者,栀、柏、芩、连、木通、胆草之属也。苦之下者,大黄、芒硝之属也。夫气化之道,惟阳则燥,惟阴则湿,此不易之理也。岂以沉阴下降有如黄连、黄柏之属者,以至苦大寒之性而犹谓其能燥,有是理乎?是但知苦燥之一言,而不察苦发、苦温、苦坚、苦泄、苦下之五者,抑又何也?凡医中之讹,每有云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者,类如此。因致后人治痢,多不分寒热虚实,动以河间之法,及其将危,犹云血色如此,何敢用温?腹痛如此,何敢用补?死而无悟,深可哀也。谁之咎与?谁之咎与?一、河间肿胀条云:肿胀者,热胜则肿。如六月湿热太甚而庶物隆盛,则水肿之义明可见矣。
据此说,岂其然乎?夫肿胀之病,因热者固有之,而因寒者尤不少。盖因热者,以湿热之壅,而阴道有不利也;因寒者,以寒湿之滞,而阳气有不化也。故经曰:脏寒生满病。又曰:胃中寒则胀满。是皆轩岐之言也。由此观之,岂胀皆热病耶?且庶物隆盛,乃太和之阳化,以此拟形质之强壮则可,以此拟肿之病象,拟亦下矣。
一、河间曰:战栗动摇,火之象也。栗,寒栗也。或言寒战为脾寒者,未明变化之道也。此由心火热甚,亢极而战,反兼水化制之,故寒栗也。然寒栗者,由火甚似水,实非兼以寒气也。
据此说,则凡见寒战皆为火证,而何以经曰阴胜则为寒。又曰阳虚畏外寒。又曰阳虚而阴盛,外无气,故先寒栗也。又曰阳明虚则寒栗鼓颔也?凡此者皆属经言,而河间悉言为火,其然否可知也。
一、河间曰:惊者,心卒动而不宁也。所谓恐则喜惊者,恐则伤肾而水衰,心火自甚,故喜惊也。
据此所云:恐则喜惊,恐则伤肾。然经曰:肝气虚则恐,又曰:恐则气下,惊则气乱。
夫肝气既虚,肾气既伤,而复见气下气乱,无非阳气受伤之病。阳气既伤,则何由心火遽甚而惊则皆由火也。即曰恐则伤肾,不能滋养肝木,而肝虚则惊,又何不可?且肾水独衰者有之,岂必水衰即火盛也?今常见惊恐之人,必阳痿遗溺,其虚可知。然因火入心而惊者,固亦有之,未有因恐而惊者,皆可指为火证,则倍理甚矣。
一、河间曰:虚妄者,以心火热甚,则肾水衰而志不精一,故神志失常,如见鬼神。或以鬼神为阴,而见之则为阴极脱阳而无阳气者,此妄意之言也。
据此一说,则凡以神魂失守而妄见妄言者,俱是火证,亦不然也。夫邪火盛而阳狂见鬼者,固然有之。又岂无阳气太虚而阴邪为鬼者乎?《难经》曰:脱阴者,目盲。脱阳者,见鬼。华元化曰:得其阳者生,得其阴者死。岂皆妄意之言乎?何自信之如此也。
辨丹溪(二十九,共九条)
尝见朱丹溪阳常有余、阴常不足论,谓人生之气常有余,血常不足,而专以抑火为言。
且妄引《内经》阳道实,阴道虚,及至阴虚,天气绝,至阳盛,地气不足等文,强以为证。
此诚大倍经旨,大伐生机之谬谈也。何也?盖人得天地之气以有生,而有生之气,即阳气也,无阳则无生矣。故凡自生而长,自长而壮,无非阳气为之主,而精血皆其化生也。是以阳盛则精血盛,生气盛也;阳衰则精血衰,生气衰也。故经曰:中焦受气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是岂非血生于气乎?丹溪但知精血皆属阴,故曰阴常不足,而不知所以生精血者先由此阳气,倘精血之不足,又安能阳气之有余?由此虑之,何不曰难成易亏之阳气,而反曰难成易亏之阴气,是何异但知有母而不知有父者乎?故其所立补阴等方,谓其能补阴也,然知、柏止堪降火,安能补阴?若任用之,则戕伐生气而阴以愈亡,以此补阴,谬亦甚矣。及察其引证经文,则何其谬诞。若经曰:阳者,天气也,主外;阴者,地气也,主内,故阳道实,阴道虚。此“太阴阳明论”言脾之与胃生病有异,以阳明主表,太阴主里。凡犯贼风虚邪者,阳受之,阳受之则入六腑,而外邪在表,邪必有余,故曰阳道实也。食饮不节,起居不时者,阴受之,阴受之则入五脏,而内伤脏气,脏必受亏,故曰阴道虚也。此本经以阳主外阴主内,而言阳病多实、阴病多虚有如此,岂以天地和平之阴阳而谓其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乎?勉强引证,此一谬也。又经曰:至阴虚,天气绝;至阳盛,地气不足。此方盛衰论言阴阳痞隔之为病。谓阴虚于下则不升,下不升则上亦不降,是至阴虚,天气绝也;阳亢于上则不降,上不降则下亦不升,是至阳盛,地气不足也。此本以上下不交者为言,亦非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谓也。且下二句犹或似之,而上二句云至阴虚,天气绝,则何以为解?此更谬也。以丹溪之通博,而胡为妄引若此,抑为偏执所囿而忘其矫强乎?余陋不自觉,而念切在道,故不能为丹溪讳而摘正于此,犹俟高明之评教。
一、丹溪相火论曰:五行各一其性,惟火有二:曰君火,人火也;曰相火,天火也。火内阴而外阳,主乎动者也。故凡动皆属火。天主生物,故恒于动,人有此生,亦恒于动,其所以恒于动者,皆相火之所为也。故人自有知之后,五志之火为物所感,不能不动,为之动者,即《内经》五火也。相火易起,五性厥阳之火相扇而妄动矣。火起于妄,变化莫测,无时不有,煎熬真阴。阴虚则病,阴绝则死。
据丹溪此论,则无非阐扬火病而崇其补阴之说也。第于此而浅视之,则若或近理,故易动人;于此而深味之,则意识皆幻,大是误人,余请精绎其义,用解后人之惑何如?盖自一元初肇,两仪继之,则动静于斯乎见。而阳主动,阴主静也。自两仪奠位,而五行布之,则气质各有所主,而火主热,水主寒也。此两仪动静,为五行之先天。先天者,性道也;五行寒热,为两仪之后天。后天者,变体也。先后之理,有可混言者,有不可混言者。其可混者,如火本属阳,即言火为动,若为不可也。其不可混者,以阳为元气之大主,火为病气之变见,而动乃阳之性道,安得以性道为病变,而言凡动皆属火也。即自天人论之,则曰天行健,岂天动即火乎?又曰君子以自强不息,岂人动即火乎?使天无此动则生机息,人无此动则性命去,又何可以火言动乎?若谓之火,则火必宜去,而性亦可去乎?若谓凡动皆属火,则岂必其不动而后可乎?夫以阳作火,词若相似,而理则大倍矣。故在丹溪则曰阴虚则病,阴绝则死;余则曰阳虚则病,阳脱则死,此机微疑似中,有毫厘千里之异,临岐者不可不详察也。
或曰:子言虽是,第未达丹溪之意耳。如曰五脏各有火,五志激之,其火随起,以致真阴受伤,阴绝则死者。岂非因动生火乎?予曰:此或因情欲之思动火者,止有一证,如欲念不遂,或纵欲太过,致动相火而为劳为瘵者,诚有之也。此外而五志之动皆能生火,则不然也。
夫所谓五志者,喜怒思忧恐也。经曰: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五脏既受此伤,则五火何由而起?又曰:喜则气散,怒则气逆,忧则气闭,思则气结,恐则气下。
此五者之性为物所感,不能不动,动则耗伤元气,元气既耗如此,则火又何由而起?故经曰:五脏者,主藏精者也。不可伤,伤则失守而阴虚,阴虚则无气,无气则死矣。是可见脏不可伤,气亦不可伤,未闻伤即为火也。即云为火,必有火证,使无火证,而但以动字敷衍其说,是何异捉影为形,而天下事又何不可马鹿其间乎。且常见五志所伤之人,伤极必生战栗。是盖以元阳不固,神气失守而然。倘遇河间为之和,则又必谓战栗皆生于火矣。孰是孰非,其几如此,能不为生民痛哉!一、丹溪《局方发挥》曰:相火之外,又有脏腑厥阳之火,五志之动,各有火起。相火者,此经所谓一水不胜二火之火,出于天造。厥阳者,此经所谓一水不胜五火之火,出于人欲。气之升也,随火炎上,升而不降,孰能御之?原经文五火之说,乃解精微论中言厥病之目无所见也。谓其阳并于上,阴并于下,阴阳不交,所以为厥。厥者,逆也。由其阳逆于上则火不降,阴逆于下则水不升,水既不升,火又不降,而目以一阴之微精,不胜五脏之阳逆,此单言厥逆之为病也如此,岂言火有五而水止一乎?又按二火之说,乃逆调论言:人有身寒之甚而反不战栗者,名为骨痹。谓其人肾气素胜,以水为事,则肾脂枯而髓不能满,故寒甚至骨也。又以肝为一阳,心为二阳,二藏皆有伏火,则一水不胜二火,所以身虽寒而不冻栗,此单言骨痹之为病也如此。又岂阳常有余之谓乎?若以五火、二火尽可引为火证,则如示从容论中有云二火不胜三水者,又将何以解之,而何独不引为言耶?试以此问丹溪,其将何以答乎?一、丹溪曰:气有余便是火。又曰:五脏各有火,五志激之,其火随起。若诸寒为病,必须身犯寒气,口得寒物,乃为病寒。非若诸火,病自内作。所以气之病寒者,十无一二。
予味丹溪此言,不能不掩卷叹息。岂必气之病寒者十无一二耶?夫气本属阳,阳实者固能热,阳虚者独不能寒乎?故经曰:气实者,热也。气虚者,寒也。又经曰:血气者,喜温而恶寒,寒则泣不能流,温则消而去之,则其义有可知矣。且今人之气实与气虚者,孰为多寡?则寒热又可知矣。然而何以证之?如心气虚则神有不明,肺气虚则治节有不行,脾气虚则食饮不能健,肝气虚则魂怯而不宁,肾气虚则阳道衰而精少志屈,胃气虚则仓廪匮而并及诸经,三焦虚则上中下俱失其职,命门虚则精气神总属无根。凡此者,何非气虚之类?气虚即阳虚,阳虚则五内不暖而无寒生寒,所以多阳衰羸败之病。若必待寒气寒食而始为寒证,则将置此辈于何地?夫病之所贵于医者,贵其能识生气,是诚医家最大关系,而丹溪全不之察。故无怪其曰:气有余便是火。而余反之曰:气不足便是寒。使其闻余之说,尚不知以为然否。
一、丹溪《格致余论》曰:六气之中,湿热为病,十居八九。
据此说,湿热为病十居八九,则无怪乎寒凉之药,亦宜八九矣,此亦大谬之言也。夫阴阳之道,本若权衡,寒往暑来,无胜不复。若偏热如此,则气候乱而天道乖矣。故轩辕帝曰:其德化政令之动静损益皆何如?岐伯曰:夫德化政令灾变,不能相加也。胜复盛衰,不能相多也。往来大小,不能相过也。用之升降,不能相无也。各从其动而复之耳。此气交变大论之文,岂亦其不足信乎?一、丹溪夏月伏阴论曰:若于夏月火令之时,妄投温热,宁免实实虚虚之患乎?或曰:巳月纯阳,于理或通。五月一阴,六月二阴,非阴冷而何?答曰:此阴之初动于地下也。四阳浮于地上,燔灼焚燎,流金烁石,何阴冷之有?据此一说,则夏月止宜寒凉矣。而何以帝曰:服寒而反热,服热而反寒,其故何也?岐伯曰:治其旺气,是以反也。然则丹溪止知治旺气。而旺气有不可治者,何以不知也?矧春夏之温热,秋冬有寒凉,此四时之主气也;而风寒暑湿火燥,此六周之客气也。故春夏有阴寒之令,秋冬有温热之时,所谓主气不足,客气胜也。所谓必先岁气,无伐天和,亦此谓也。岂丹溪止知有主气,而客气之循环胜复,又何以不知也?然此犹以气令言也。若人之血气阴阳,本自不同,病之表里寒热,岂皆如一?设以夏月得阴证而忌用温热,冬月得阳证而忌用寒凉,则其人能生乎?是丹溪止知时热宜凉,而舍时从证。又何以不知也?观其所论,止言夏月忌温热,不言冬月忌寒凉,何其畏火之见,主火之言,一至于此。
一、丹溪《局方发挥》曰:经云暴注下迫,皆属于热。又曰:暴注属于火。又曰:下痢清白属于寒。夫热为君火之气,火为相火之气,寒为寒水之气,属火热者二,属水寒者一,故泻痢一证。似乎属热者多,属寒者少。详玩《局方》专以热涩为用,若用于下痢清白而属寒者,斯可矣。经所谓下迫者,即里急后重之谓也,其病属火。相火所为,其毒甚于热也,投以涩热,非杀之而何?据此说,以二火一水言泻痢之由,殊未当也。夫经言暴注下迫皆属于热者,谓暴泻如注之下迫,非肠下痢之谓也。观《太阴阳明论》曰:阴受之则入五脏,下为飧泄,久为肠。然肠言久,岂同暴注而皆为热乎?且《内经》所言泻痢之证,寒者极多。
今于泄泻门详列可考,何丹溪俱不引证,而独引二火之说,亦勉强矣。及遍考《内经》,则止有暴注下迫皆属于热一句,并无暴注属于火之文,即或以属火之年有言暴注者,然木金土水之年皆有此证,又何以独言火也?盖其意专在火,故借引经文以证其说,而不知经言二火者,本言六气之理也,岂以泻痢一证为二火乎?观之经曰:长夏善病洞泄寒中,何不曰洞泄热中,其义可知,而丹溪何不察也。夫以泻痢为火者,本出河间,而丹溪宗之,故变为此说。戴原礼又宗丹溪,故云:痢虽有赤白二色,终无寒热之分,通作湿热治。自此说相传,遂致诸家方论,无不皆言湿热,而不知复有寒湿矣,其害孰甚。至若《局方》一书,虽云多用热涩,然于实热新邪,岂云皆用此法。观其所载太平丸、戊己丸、香连丸、薷苓汤之类,岂非以寒治热者耶?又若真人养脏汤、大已寒丸、胡椒理中汤之类,皆有可用之法,其中随证酌宜,顾在用之者何如耳?岂《局方》专以热涩为用,而可斥其非耶。且是书之行,乃宋神宗诏天下高医各以效方奏进而成者。此其中或过于粉饰者,料不能无,而真效之方必亦不少。第在丹溪之言火多者,谓热药能杀人,而余察其为寒多者,则但见寒药之杀人耳。明者其深察之。
一、丹溪曰:痢赤属血,自小肠来;白属气,自大肠来,皆湿热为本。初得一二日间,元气未虚,必推荡之,此通因通用之法。大承气汤、调胃承气汤。下后看其气病血病而用药,气用参、术,血用四物。痢五日后不可下,脾胃气虚故也。壮实者亦可下。
据此说,以赤白言血气,而分属大肠小肠,其于五行之说则然。而于病情之真则凿矣。
盖小肠为心之腑,宜其主血,大肠为肺之腑,宜其主气。然水谷气化于小肠,岂小肠之非气乎?或于粪前而见血,岂大肠之无血乎?观之经曰:血者,神气也。此非赤化于气乎?又曰:白血出者死。此非白亦为血乎?盖白者赤者,无不关乎血气,但其来浅者白,而来深者则赤也。故经曰:阳络伤则血外溢,血外溢则衄血;阴络伤则血内溢,血内溢则后血。此自至理,何其明显,而顾可以小肠大肠分血气哉!然此犹无碍,亦不必深为之辨也。至若初得一二日间,元气未虚,必推荡之,为通因通用法,则此说不可概言矣。盖此证有不宜下者,有必不可下者。岂以一二日间必可推荡耶?若病之可泻者,必其元气本强,积聚多实,则无论寒邪热邪,但得一推,则邪从泻去,而气本无伤,故可泻也。使无此元气,无此胀实,则无可言泻者矣。则强盛之人,随食随化,故饮食不易伤,泻痢不易犯,即有所犯,亦无不随病而随愈也。其有易病者,必其易伤者也。易伤者,必其本弱者也。所以凡患泻痢而有久延难愈者,必其弱者多,而强者少也。是以治宜推荡者,亦不过数十中之一二耳。且体弱之证,亦有不同,有微弱者,有次弱者,有大弱者,此其形气脉息,病因证候,是实是虚,自可明辨。凡见脾肾不足而致泻痢者,则始终皆不可下。若妄用之,则微者必甚,甚者必死,莫可解救,此推荡之不可轻用也。诚见其致误者不少矣。即在丹溪亦曰:余近年涉历,亦有大虚大寒者,不可不知。此丹溪晚年之一隙耳。而亦知前言之过否。
一、丹溪痢疾门附录曰:诸有积者,以肚热缠痛推之。诸有气者,以肚如蟹渤验之。究其受病之源,决之对病之剂。大要以散风邪,行滞气,开胃脘为先。不可遽用肉豆蔻、诃子、白术辈以补住寒邪。不可投米壳、龙骨辈以闭涩肠胃。邪得补而愈盛,故变证作,所以日夕淹延而不已也。
据此散风邪,行滞气,开胃脘三法,亦不过言其大概,固未尽也。至若补住寒邪之说,则大有不通,而且最易惑人,为害不浅。夫既受寒邪,即当辨其虚实,然实者必有实证,本不宜补,不宜补而补之,则随补随甚,即显见也。又何待乎变证?若因脏气受伤者,则无非虚证,即宜温补。盖温可以逐寒邪,补可以健脾肾,脾肾既健,寒邪既去,则无不速愈。何反有补住之理?又何有变证之说?且温补之法,原不在米壳、龙骨之属。又岂止豆蔻、白术而已乎。若执补住之说而禁用之,则必致虚者日虚,而变证百出矣。余所见者,惟寒凉变证之害,不可胜纪,或近则旬日,远则累月经年,终于殒命而后已。未闻有以温补变证而日夕淹延不已者。兹余年出古稀,涉历不少。凡遇人言,率多不分虚实,无不曰补住寒邪,无不曰邪得补而愈盛。正以信之者多,所以害之者甚。因致抱疾之辈,宁受寒凉而死,不愿温补而生。究其所由,实由乎此。嗟,嗟,一言关系,有如是乎!余切悲之。今但反其说曰:以寒遇寒,则留住寒邪,邪得寒而愈甚,理所必然。遭此害者多矣,因特表其义,谨以告诸惑者。
又总原刘、朱二家之说,无非偏执言火。故但见经文有火字,则必引以为证。凡如前列诸条,果亦有一言合经意者否?彼二子者既曰读经,何以罔顾上下文,而单扯一句,便可着书妄言,岂谓后世之人都无目耶?抑举世可欺耶?抑性体之有未明耶?谬已甚矣。吾不得为之解也。自二子之说行,而轩岐之受诬亦久矣。何也?以后人之遭毒于亡阳者,必谓轩岐之诲之也。使轩岐再起而见之,能无裂而发竖乎。此时医受病之源,实河间创之,而丹溪成之。予为此论,盖一则为后人保生命,一则为轩岐正道统,一则为后生浅学,知识未广。凡初见彼书者,无不信为经训,多致终生受误,害可胜言!欲清其流,必澄其源,故单采二家之略,辨正于此,而有余未尽,诚难悉也。
论时医(三十,共三十一条)
一、时医治病,但知察标,不知察本,且常以标本借口。曰: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是岂知《内经》必求其本之意。故但见其所急在病,而全不知所急在命,此其孰可缓也?孰当急也?孰为今日之当急,孰为明日之更当急也?缓急既不知,则每致彼此误认,尚何标本为言乎!一、中风证悉由内伤,本无外感。既无外感,必不可散。若过用治风等药,则轻者必重,重者必速死。
一、伤寒关系全在虚实二字。实者易治,虚者难治。以其元气本虚,故邪不易解。若治挟虚伤寒,不知托散,而但知攻邪,愈攻则愈虚,愈虚则无有不死。若甚虚者,即微补且无益,而但以治标为主者必死。
一、伤寒阳经与阳证不同。阳经者,邪在表也;阳证者,热在里也。若内无实热脉候,而以阳经作阳证,妄用寒凉治其火,因致外内合邪而不可解者必死。
一、痢疾之作,惟脾肾薄弱之人极易犯之。夫因热贪凉,致伤脏气,此人事之病,非天时之病也。今之治痢者,止知治天时之热,不知治人事之寒何也?矧痢证多在秋深。斯时也,炎暑既消,固不可执言热毒。秋凉日至,又何堪妄用寒凉?凡若此者,既不知人事,又不知天时,失之远矣。害莫甚矣。当因予言而熟思之矣。
一、小儿血气未充,亦如苗萼之柔嫩。一或伤残,无不凋谢。故平时最宜培植,不可妄行消导。其或果有食滞胀痛,则宜暂消。果有风寒发热,则宜暂散。果有实热痰火,则宜暂清。此不得不治其标也。舍此之外,如无暴急标病,而时见青黄羸瘦,或腹膨微热,溏泄困倦等证,则悉由脾肾不足,血气薄弱而然。而时医见此,无非曰食积痰火,而但知消导,尤尚清凉,日消日剥,则元气日损,再逢他疾,则无能支矣。此幼科时俗之大病,有不可不察者也。
一、小儿痘疹发热,此其正候。盖不热则毒不能透。凡其蒸热之力,即元气之力,故自起至化,自收至靥,无不赖此热力为之主,是诚痘疹之用神,必不可少,亦不必疑者也。惟是热甚而毒甚者,则不得不清火以解其毒。然必有内热真火脉证,方可治以清凉,此不过数十中之一二耳。如无内热,而但有外热,此自痘家正候,必不可攻热以拔元气之力,以伤脾肾之源。奈近代痘科全不知此,但见发热,则无论虚实,开口止知解毒,动手只知寒凉,多致伤脾而饮食日减,及靥时泄泻而毙者,皆其类也。此误最多,不可不察。
一、痘疮不起,如毒盛而不可起者,此自不救之证,不必治也。若别无危证而痘不起者,总由元气无力,但培气血,则无有不起。近见痘科凡逢此证,则多用毒药,如桑蚕、穿山甲之类,逼而出之,见者以为奇效,而不知起发非由根本,元气为毒所残,发泄太过,内必匮竭,以此误人,所当切省。
一、妇人经脉滞逆,或过期不至,总由冲任不足而然。若不培养血气,而止知通经逐瘀,则血以日涸,而崩漏血枯等证,无所不至矣。
一、凡情欲致伤,多为吐血失血,及或时发热,此真阴受伤之病。若但知治火,而不知治阴,则阴日消亡,而劳瘵反成矣。
一、痰证必有所因,是痰本不能生病,而皆因病生痰也。若止知治痰,而不知所以生痰,则痰必愈甚,未有可消而去者也。
一、膨满总由脾胃,脾胃虽虚,未必即胀。若但知消导,则中气愈虚,而胀必日甚矣。
一、气滞隔塞,总属脾虚不运,故为留滞。若不养脾而但知破气,则气道日亏,而渐成噎隔等病。
一、小水短赤,惟劳倦气虚及阴虚之人多有之。若以此类通作火治,而专用寒凉,则变病有不可测矣。
一、脉虚证热,本非真火。若作热治,而肆用寒凉,则轻者必重,重者必死。
一、病本大虚而治以微补,药不及病,本无济益。若疑为误而改用消伐则死。
一、病有缓急,效有迟速。若以迟病而求速效,则未免易医,易医多则高明本少,庸浅极多,少不胜多,事必败矣。
一、任医须择贤者,而于危急之际,尤不可苟。若彼宵小之辈,惟妄已长,好翻人按,不幸遇之,多致淆惑是非,生命所系不浅。
一、经曰:人迎盛坚者伤于寒,气口坚盛者伤于食。此本以阳明太阴之脉分言表里,而王叔和以左为人迎,右为气口,因致后人每以左脉辨外感,右脉辨内伤。岂左无内伤,而右无外感乎?谬甚!谬甚!一、经曰:病生于内者,先治其阴,后治其阳,反者益甚。病生于阳者,先治其外,后治其内,反者益甚。
一、病患善服药者,闻其气,尝其味,便可觉宜否之优劣,固无待入腹而始知也。独悯乎无识无知者,但知见药服药,而不知药之为药;但知见医求医,而不知医之为医,亦可悲矣。
京师水火说(三十一)
水火者,养生之本。日用之物,用水火而不察其利病,则适足以伤人,而实人所不知也。故水品分差等,火性言优劣,固非欺我者也。姑无论其他,试以燕京之水火言之。凡水之佳者,得阳之气,流清而源远,气香而味甘;水之劣者,得阴之性,源近而流浊,气秽而味苦。而京师之水则有两种,曰甜水,曰苦水是也。即其甜者亦未甚佳,而其苦者乃为最劣。
盖水之味苦者,以其多碱。试取墙间白霜,火之皆燃,水中所有,即此物也。即朴硝也。其性则五金八石皆能消化,因而命名曰硝。故善于推荡积滞,攻破坚。凡脾弱之人服之多泄,是所验也。使无其实,而朝夕用之以养生。吾恐人之脏腑,有更非五金八石之可比,其为潜消暗耗,剥人元气于罔觉之中,大有可畏者。或曰:未必然,果若所云,则吾未见斯地之乏人,亦未见斯地之皆病,何子之过虑也?予曰:噫,此正所谓罔觉也。请以寿夭而纪其验,则水土清甘之处,人必多寿,而黄发儿齿者,比比皆然;水土苦劣之乡,暗折天年,而耄耋期颐者,目不多见。虽曰寿乡未必全寿,夭乡未必皆夭。若以强者而滋养得宜,岂不更寿?弱者而饮食不佳,岂不更夭?远者不能概知,第以京师较之吾乡,则其寿夭之殊,不无大有径庭矣。职此之由,谓非水土之使然与?又若火之良否,原自不同,故先王取用,四时有异。惟是京师用煤,必不可易。虽用煤之处颇多,而惟京师之煤,气性尤烈,故每熏人至死,岁岁有之,而人不能避者无他,亦以用之不得其法耳。夫京师地寒,房室用纸密糊,人睡火炕,煤多热于室内。惟其房之最小而最密者,最善害人。其故何也?盖以水性流下,下而不泄,则自下满而上;火性炎上,上而不泄,则自上满而下。故凡煤毒中人者,多在夜半之后,其气渐满,下及人鼻,则闭绝呼吸,昧然长逝,良可慨悯。凡欲避其毒者,惟看房室最密之所,极为可虑。但于顶格开留一窍,或于窗纸揭开数楞,则其气自透去,不能下满,乃可无虑矣。然总之窗隙不如顶核,为其透气之速也。设有中其毒者,必气闭声挣,不能自醒,速当呼之,饮以凉水,立可解救。或速令仆地,使其鼻吸地气,亦可解救。然待其急而救疗,恐有迟误而无济于事。孰若预有以防之为愈也。此京师水火之害,举京师而言,则他处可以类推矣。凡宦游京国及客处异地者,不可不知此二说,以为自珍之本。
医非小道记(三十二)
予出中年,尝游东藩之野,遇异人焉。偶相问曰:子亦学医道耶?医道,难矣。子其慎之。予曰:医虽小道,而性命是关,敢不知慎,敬当闻命。异人怒而叱曰:子非知医者也。
既称性命是关。医岂小道云哉?夫性命之道,本乎太极,散于万殊。有性命然后三教立,有性命然后五伦生。故造化者,性命之炉冶也。道学人,性命之绳墨也。医药者,性命之赞育也。然而其义深,其旨博,故不有出人之智,不足以造达微妙。不有执中之明,不足以辨正毫厘。使能明医理之纲目,则治平之道如斯而已。能明医理之得失,则兴亡之机如斯而已。
能明医理之缓急,则战守之法如斯而已。能明医理之趋舍,则出处之义如斯而已。洞理气于胸中,则变化可以指计,运阴阳于掌上,则隔垣可以目窥。修身心于至诚,实儒家之自治;洗业障于持戒,诚释道之自医。身心人己,理通于一,明于此者,必明于彼。善乎彼者,必善于斯。故曰:必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必有真知,而后有真医。医之为道,岂易言哉。若夫寻方逐迹,龊龊庸庸,椒、硫杀疥,葱、薤散风,谁曰非医也?而缁衣黄冠,总称释道;矫言伪行,何非儒流?是泰山之与丘垤,河海之与行潦,固不可以同日语矣。又若阴阳不识,虚实误攻,心粗胆大,执拗偏庸,非徒无益而反害之之徒。殆又椒、硫、葱、薤之不若。
小道之称,且不可当。又乌足与言医道哉!医道,难矣。医道,大矣。是诚神圣之首传,民命之先务矣。吾子其毋以草木相渺,必期进于精神相贯之区,玄冥相通之际,照终始之后先,会结果之根蒂,斯于斯道也。其庶乎为有得矣。子其勉之!予闻是教,惭悚应诺,退而皇皇者数月,恐失其训,因笔记焉。
病家两要说
(三十三,一、忌浮言,二、知真医)
医不贵能愈病,而贵于能愈难病;病不贵于能延医,而贵于能延真医。夫天下事,我能之,人亦能之,非难事也;天下病,我能愈之,人亦能愈之,非难病也。惟其事之难也,斯非常人之可知;病之难也,斯非常医所能疗。故必有非常之人,而后可为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医,而后可疗非常之病。第以医之高下,殊有相悬。譬之升高者,上一层有一层之见,而下一层者不得而知之;行远者,进一步有一步之闻,而近一步者不得而知之。是以错节盘根,必求利器;阳春白雪,和者为谁?夫如是,是医之于医尚不能知,而矧夫非医者。昧真中之有假,执似是而实非;鼓事外之口吻,发言非难,挠反掌之安危,惑乱最易。使其言而是,则智者所见略同。精切者已算无遗策,固无待其言矣。言而非,则大隳任事之心,见几者宁袖手自珍,其为害岂小哉!斯时也,使主者不有定见,能无不被其惑而致误事者,鲜矣。此浮言之当忌也。又若病家之要,虽在择医,然而择医非难也,而难于任医;任医,非难也。而难于临事不惑,确有主持。而不致朱紫混淆者之为更难也。倘不知此而偏听浮议,广簇医,则骐骥不多得,何非冀北驽群?帷幄有神筹,几见圯桥杰竖?危急之际,奚堪庸妄之误投;疑似之秋,岂可纷纭之错乱,一着之谬,此生付之矣。以故议多者无成,医多者必败。多何以败之?君子不多也。欲辨此多,诚非易也,然而尤有不易者,则正在知医一节耳。夫任医如任将,皆安危之所关。察之之方,岂无其道?第欲以慎重与否观其仁,而怯懦者实似之;颖悟与否观其智,而狡诈者实似之;果敢与否观其勇,而猛浪者实似之;浅深与否观其博,而强辩者实似之。执拗者,若有定见。夸大者,若有奇谋。熟读几篇,便见滔滔不竭;道闻数语,谓非凿凿有凭。不反者,临涯已晚;自是者,到老无能。执两端者,冀自然之天功;废四诊者,犹瞑行之瞎马。得稳当之名者,有耽阁之误;昧经权之妙者,无格致之明。有曰专门,决非通达。不明理性,何物圣神?又若以己之心,度人之心者,诚接物之要道,其于医也,则不可谓人己气血之难符;三人有疑,从其二同者,为决断之妙方。其于医也,亦不可谓愚智寡多之非类。凡此之法,何非征医之道,而征医之难,于斯益见。然必有小大方圆全其才,仁圣工巧全其用,能会精神于相与之际,烛幽隐于玄冥之间者,斯足谓之真医。而可以当性命之任矣。惟是皮质之难窥,心口之难辨,守中者无言,怀玉者不,此知医之所以为难也。故非熟察于平时,不足以识其蕴蓄;不倾信于临事,不足以尽其所长。
使必待渴而穿井,斗而铸兵,则仓卒之间,何所趋赖?一旦有急,不得已而付之庸劣之手,最非计之得者。子之所慎斋战疾。凡吾侪同有性命之虑者,其毋忽于是焉。噫,惟是伯牙常有也,而钟期不常有;夷吾常有也,而鲍叔不常有。此所以相知之难,自古苦之,诚不足为今日怪。倘亦有因余言而留意于未然者,又孰非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之明哲乎。惟好生者略察之。
保天吟(三十四)
一气先天名太极,太极生生是为易。易中造化分阴阳,分出阴阳运不息。刚柔相荡立干坤,剥复群生植,禀得先天成后天,气血原来是真的。阴阳气固可长生,龙虎飞腾失家宅。造化钟人果几多?谁道些须亦当惜。顾惜天真有两端,人己机关宜辨格,自治但存毋勉强,庄生最乐无心得。为人须慎保天和,岐伯深明无伐克,伐克从来性命仇,勉强分明元气贼。肤切根源未了然,养气修真亦何益?漫将斯语等浮云,道在路旁人不识,余今着此保天吟,愿效痴东奉佳客。
卷之四道集 脉神章(上)
《内经》脉义
(一部位解见后章)
脉要精微论曰:尺内两傍,则季胁也,尺外以候肾,尺里以候腹。中附上,左外以候肝,内以候膈;右外以候胃,内以候脾。上附上,右外以候肺,内以候胸中,左外以候心,内以候膻中。前以候前,后以候后。上竟上者,胸喉中事也;下竟下者,少腹腰股膝胫中事也。
五十营篇曰:天周二十八宿,人经二十八脉,周身十六丈二尺,以应二十八宿。漏水下百刻以分昼夜。故人一呼,脉再动,气行三寸,一吸,脉亦再动,气行三寸,呼吸定息,气行六寸,十息,气行六尺;二百七十息,气行十六丈二尺,一周于身;五百四十息,气行再周于身,二千七百息,气行十周于身;一万三千五百息,气行五十周于身,水下百刻,日行二十八宿,漏水皆尽,脉终矣。故五十营备,得尽天地之寿,凡行八百一十丈也。
三部九候论帝曰:愿闻天地之至数,合于人形血气,通决死生,为之奈何?岐伯曰: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焉。一者天,二者地,三者人,因而三之,三三为九,以应九野。故人有三部,部有三候,以决死生,以处百病,以调虚实,而除邪疾。帝曰:何谓二部?曰:有下部,有中部,有上部。部各有三候,三候者,有天,有地,有人也。上部天,两额之动脉;上部地,两颊之动脉;上部人,耳前之动脉。中部天,手太阴也;中部地,手阳明也;中部人,手少阴也。下部天,足厥阴也;下部地,足少阴也;下部人,足太阴也。故下部之候,天以候肝,地以候肾,人以候脾胃之气。中部之候,天以候肺,地以候胸中之气,人以候心。上部之候,天以候头角之气,地以候口齿之气,人以候耳目之气。帝曰:以候奈何?岐伯曰:必先度其形之肥瘦,以调其气之虚实,实则泻之,虚则补之。
按:寸口脉亦有三部九候。三部者,寸关尺也;九候者,三部中各有浮中沉也。察三部可知病之高下,如寸为阳,为上部,主头项以至心胸之分也;关为阴阳之中,为中部,主脐腹胁之分也;尺为阴,为下部,主腰足胫股之分也。三部中各有三候,三而三之,是为九候。如浮主皮肤,候表及府;中主肌肉,以候胃气;沉主筋骨,候里及脏。此皆诊家之枢要,当与本篇互相求察也。
三部九候论帝曰:何以知病之所在?岐伯曰:察九候独小者病,独大者病,独疾者病,独迟者病,独热者病,独寒者病,独陷下者病。
详此独字,即医中精一之义,诊家纲领,莫切于此。今见诸家言脉,悉以六部浮沉,凿分虚实,顾不知病本何在,既无独见,焉得确真?故宝命全角论曰:众脉不见,众凶弗闻,外内相得,无以形先。是诚察病之秘旨,必知此义,方可言诊。外有独论在后中卷,当参阅之。
平人气象论曰:太阳脉至,洪大以长。少阳脉至,乍疏乍数、乍短乍长。阳明脉至,浮大而短。
至真要大论曰:厥阴之至,其脉钩。少阴之至,其脉钧。太阴之至,其脉沉。少阳之至,大而浮。阳明之至,短而涩。太阳之至,大而长。
按此二篇之论,盖前言阴阳之盛衰,后分六气之专主,辞若稍异,义实相符。详具《类经·脉色类第十四》篇,所当兼阅。
玉机真藏论岐伯曰:春脉如弦。春脉者,肝也,东方木也,万物之所以始生也,故其气来,软弱轻虚而滑,端直以长,故曰弦,反此者病。帝曰:何如而反?岐伯曰:其气来实而强,此谓太过,病在外;其气来不实而微,此谓不及,病在中。夏脉如钩。夏脉者,心也,南方火也,万物之所以盛长也,故其气来盛去衰,故曰钩,反此者病。何如而反?曰:其气来盛去亦盛,此谓太过,病在外;其气来不盛,去反盛,此谓不及,病在中。秋脉如浮。秋脉者,肺也,西方金也,万物之所以收成也,故其气来,轻虚以浮,来急去散,故曰浮,反此者病。何如而反?曰:其气来毛而中央坚,两傍虚,此谓太过,病在外;其气来毛而微,此谓不及,病在中。冬脉如营。冬脉者,肾也,北方水也,万物之所以合藏也,故其气来沉以搏,故曰营,反此者病。何如而反?曰:其气来如弹石者,此谓太过,病在外;其去如数者,此谓不及,病在中。帝曰:四时之序,脾脉独何主?岐伯曰:脾脉者土也,孤藏以灌四傍者也。帝曰:脾之善恶可得见乎?曰:善者不可得见,恶者可见。其来如水之流者,此谓太过,病在外;如鸟之喙者,此谓不及,病在中。
按:本篇中外二字,乃指邪正为言也。盖邪气来于外,元气见于中,邪气之来皆有余,故太过,则病在外;元气之伤惟不足,故不及,则病在中也。又凡脾家有病,必有形见,故恶者可见,若其无病,则阴行灌濡,五脏攸赖,而莫知其然,故善者不可得见,是即所谓胃气也。
玉机真脏论曰:所谓逆四时者,春得肺脉,夏得肾脉,秋得心脉,冬得脾脉,甚至皆悬绝沉涩者,命曰逆四时。未有藏形,于春夏而脉沉涩,秋冬而脉浮大,名曰逆四时也。
宣明五气篇曰:春得秋脉,夏得冬脉,长夏得春脉,秋得夏脉,冬得长夏脉,是谓五邪,皆同命,死不治。
玉机真藏论曰:脉弱以滑,是有胃气,命曰易治。终始篇曰:邪气来也紧而疾,谷气来也徐而和。
平人气象论曰:平人之常气禀于胃,胃者,平人之常气也。人无胃气曰逆,逆者死。春胃微弦曰平,弦多胃少曰肝病,但弦无胃曰死;胃而有石曰冬病,毛甚曰今病,脏真散于肝,肝藏筋膜之气也。夏胃微钩曰平,钩多胃少曰心病,但钩无胃曰死;胃而有毛曰秋病,石甚曰今病,脏真通于心,心脏血脉之气也。长夏胃微软弱曰平,弱多胃少曰脾病,但代无胃曰死,软弱有石曰冬病,弱甚曰今病,脏真濡于脾,脾藏肌肉之气也。秋胃微毛曰平,毛多胃少曰肺病,但毛无胃曰死;毛而有弦曰春病,弦甚曰今病,脏真高于肺,以行营卫阴阳也。冬胃微石曰平,石多胃少曰肾病,但石无胃曰死;石而有钩曰夏病,钩甚曰今病,脏真下于肾,肾藏骨髓之气也。胃之大络,名曰虚里,贯膈络肺,出于左乳下,其动应长,脉宗气也。盛喘数绝者,则病在中;结而横,有积矣;绝不至曰死。乳之下,其动应衣,宗气泄也。
详代脉之义,本以更代为言,如宣明五气篇曰:脾脉代者,谓胃气随时而更,此四时之代也。根结篇曰:五十动而不一代者,谓五脏受气之盛衰,此至数之代也。本篇曰:但代无胃曰死者,谓代无真脏不死也。由此观之,则凡见忽大忽小、乍迟乍数、倏而更变不常者,均谓之代。自王叔和云:代脉来数中止,不能自还,脉代者死。自后以此相传,遂失代之真义。
平人气象论曰:人以水谷为本,故人绝水谷则死,脉无胃气亦死。所谓无胃气者,但得真脏脉,不得胃气也。所谓脉不得胃气者,肝不弦,肾不石也。
凡肝脉但弦,肾脉但石,名为真脏者,以其无胃气也。若肝当弦而不弦,肾当石而不石,总由谷气不至,亦以其无胃气也。此举肝肾而言,则五脏皆然。
邪气脏腑病形篇曰:诸急者多寒,缓者多热,大者多气少血,小者气血皆少,滑者阳气盛,微有热,涩者少血少气,微有寒。诸小者,阴阳形气俱不足,勿取以针,而调以甘药也。
按:本篇正文曰:涩者多血少气,微有寒。多血二字,乃传写之误也。观本篇下文曰:刺涩者,无令其血出。其为少血可知。仲景曰:涩者,营气不足,是亦少血之谓。
脉要精微论曰:推而外之,内而不外,有心腹积也。推而内之,外而不内,身有热也。推而上之,上而不下,腰足清也。推而下之,下而不上,头项痛也。
邪气脏腑病形篇曰:见其色,知其病,命曰明;按其脉,知其病,命曰神;问其病,知其处,命曰工。夫色脉与尺之相应也,如桴鼓影响之不得相失也,此亦本末根叶之出候也,根死则叶枯矣。故知一则为工,知二则为神,知三则神且明矣。色青者,其脉弦也、赤者,其脉钩也;黄者,其脉代也;白者,其脉毛;黑者,其脉石。见其色而不得其脉,反得其相胜之脉,则死矣。得其相生之脉,则病已矣。
五色篇雷公曰:病之益甚,与其方衰如何?黄帝曰:外内皆在焉。切其脉口,滑小紧以沉者,病益甚,在中;人迎气大紧以浮者,其病益甚,在外。其脉口浮滑者,病日进;人迎沉而滑者,病日损。其脉口滑以沉者,病日进,在内;其人迎脉滑盛以浮者,其病日进,在外。人迎盛坚者,伤于寒;气口盛坚者,伤于食。
详人迎本足阳明之经脉,在结喉两傍;气口乃手太阴之经脉,在两手寸口。人迎为腑脉,所以候表;气口为脏脉,所以候里。故曰:气口独为五脏主,此《内经》之旨也,所以后世但诊气口,不诊人迎。盖以脉气流经,经气归于肺,而肺朝百脉,故寸口为脉之大会,可决死生,而凡在表在里之病,但于寸口诸部皆可察也。自王叔和误以左手为人迎,右手为气口,且云左以候表,右以候里,岂左无里而右无表乎?讹传至今,其误甚矣。详义见后十六卷劳倦内伤门,及《类经·脏象类第十一》篇。
至真要大论帝曰:脉从而病反者,其诊何如?岐伯曰:脉至而从,按之不鼓,诸阳皆然。帝曰:诸阴之反,其脉何如?曰:脉至而从,按之鼓甚而盛也。
脉至而从者,如阳证见阳脉,阴证见阴脉,是皆谓之从也。若阳证虽见阳脉,但按之不鼓,而指下无力,则脉虽浮大,便非真阳之候,不可误认为阳证,凡诸脉之似阳非阳者皆然也。或阴证虽见阴脉,但按之鼓甚而盛者,亦不得认为阴证。
脉要精微论曰:心脉搏坚而长,当病舌卷不能言;其软而散者,当消环自已。肺脉搏坚而长,色不青,当病坠若搏,因血在胁下,令人喘逆;其软而散,色泽者,当病溢饮。溢饮者,渴暴多饮,而易入肌皮肠胃之外也。胃脉搏坚而长,其色赤,当病折髀;其软而散者,当病食痹。脾脉搏坚而长,其色黄,当病少气;其软而散,色不泽者,当病足肿,若水状也。肾脉搏坚而长,其色黄而赤者,当病折腰;其软而散者,当病少血,至令不复也。帝曰:诊得心脉而急,此为何病?岐伯曰:病名心疝,心为牡脏,小肠为之使,故少腹当有形也。帝曰:诊得胃脉何如?曰:胃脉实则胀,虚则泄。
平人气象论曰:寸口之脉中手短者,曰头痛。寸口脉中手长者,曰足胫痛。寸口脉中手促上击者,曰肩背痛。寸口脉沉而坚者,曰病在中。寸口脉浮而盛者,曰病在外。寸口脉沉而弱,曰寒热及疝瘕、少腹痛。寸口脉沉而横,曰胁下有积,腹中有横积痛。寸口脉沉而喘,曰寒热。脉盛滑坚者,病在外。脉小实而坚者,病在内。脉小弱以涩,谓之久病。脉滑浮而疾者,谓之新病。脉急者,曰疝瘕少腹痛。脉滑曰风。脉涩曰痹。缓而滑曰热中。盛而紧曰胀。臂多青脉曰脱血。尺脉缓涩,谓之解。安卧脉盛,谓之脱血。尺涩脉滑,谓之多汗。尺寒脉细,谓之后泄。脉尺粗常热者,谓之热中。
脉要精微论曰:夫脉者,血之府也。长则气治,短则气病,数则烦心,大则病进,上盛则气高,下盛则气胀,代则气衰,细则气少,涩则心痛,浑浑革至如涌泉,病进而色弊,绵绵其去如弦绝者死。粗大者,阴不足,阳有余,为热中也。来疾去徐,上实下虚,为厥巅疾;来徐去疾,上虚下实,为恶风也。故中恶风者,阳受气也。有脉俱沉细数者,少阴厥也。沉细数散者,寒热也。浮而散者,为仆。诸浮不躁者,皆在阳,则为热;其有躁者在手。诸细而沉者,皆在阴,则为骨痛;其有静者在足。数动一代者,病在阳之脉也,泄及便脓血。涩者,阳气有余也;滑者,阴气有余也。阳气有余,为身热无汗;阴气有余,为多汗身寒;阴阳有余,则无汗而寒。按之至骨,脉气少者,腰脊痛而身有痹也。
阴阳别论曰:阴阳虚,肠辟死。阳加于阴谓之汗。阴虚阳搏谓之崩。
平人气象论曰:风热而脉静,泄而脱血脉实,病在中脉虚,病在外脉涩坚者,皆难治,命曰反四时也。
玉机真藏论曰:凡治病,察其形气色泽,脉之盛衰,病之新故,乃治之,无后其时。形气相得,谓之可治;色泽以浮,谓之易已;脉从四时,谓之可治;脉弱以滑,是有胃气,命曰易治;形气相失,谓之难治。色夭不泽,谓之难已;脉实以坚,谓之益甚;脉逆四时,为不可治。必察四难而明告之。病热脉静,泄而脉大,脱血而脉实,病在中脉实坚,病在外脉不实坚者,皆难治。
按:此二篇之义,如前篇言病在中脉虚者为难治,后篇言病在中脉实坚者为难治;前言病在外脉涩坚者为难治,后言病在外脉不实坚者为难治,前后若乎相反,何也?盖实邪在中者,脉不宜虚;虚邪在中者,脉不宜实也。阳邪在表者,宜滑而软,不宜涩而坚;外邪方盛者,宜实而大,不宜虚而小也。此中各有精义,或者以其为误,是不达耳。
阴阳别论曰:脉有阴阳,知阳者知阴,知阴者知阳。凡阳有五,五五二十五阳。所谓阴者,真藏也,见则为败,败必死也。所谓阳者,胃脘之阳也。别于阳者,知病处也;别于阴者,知死生之期。
玉机真藏论曰:真肝脉至,中外坚,如循刀刃责责然,如按琴瑟弦,色青白不泽,毛折乃死。
真心脉至,坚而搏,如循薏苡子累累然,色赤黑不泽,毛折乃死。真肺脉至,大而虚,如以毛羽中人肤,色白赤不泽,毛折乃死。真肾脉至,搏而绝,如指弹石辟辟然,色黑黄不泽,毛折乃死。真脾脉至,弱而乍数乍疏,色黄青不泽,毛折乃死。诸真脏脉见者,皆死不治也。黄帝问曰:见真脏者死,何也?岐伯曰:五脏者,皆禀气于胃,胃者,五脏之本也;藏气者,不能自致于手太阴,必因于胃气,乃至于手太阴也。故邪气胜者,精气衰也;病甚者,胃气不能与之俱至于手太阴,故真脏之气独见,独见者,病胜脏也,故曰死。
按:此胃气即人之阳气,阳气衰则胃气弱,阳气败则胃气绝矣,此即死生之大本也。所谓凡阳有五者,即五脏之阳也,凡五脏之气,必互相灌濡,故五脏之中,必各兼五气,此所谓二十五阳也。是可见无往而非阳气,亦无往而非胃气,无胃气即真脏独见也,故曰死。
六节藏家论曰:人迎一盛,病在少阳,二盛病在太阳,三盛病在阳明,四盛以上为格阳。寸口一盛,病在厥阴,二盛病在少阴,三盛病在太阴,四盛以上为关阴。人迎与寸口俱盛四倍以上为关格,关格之脉羸,不能极于天地之精气则死矣。本篇脉证具载关格门,当详察之。
平人气象论曰:妇人手少阴脉动甚者,任子也。
阴阳别论曰:阴搏阳别,谓之有子。
腹中论帝曰:何以知怀子之且生也?岐伯曰:身有病而无邪脉也。本篇诸义,具详妇人门胎孕条中。
通评虚实论帝曰:乳子而病热,脉悬小者何如?岐伯曰:手足温则生,寒则死。帝曰:乳子中风热,喘鸣肩息者,脉何如?曰:喘鸣肩息者,脉实大也,缓则生,急则死。此条详义,具载小儿本门。
卷之五道集 脉神章(中)
通一子脉义
脉者,血气之神,邪正之鉴也。有诸中必形诸外,故血气盛者脉必盛,血气衰者脉必衰,无病者脉必正,有病者脉必乖。矧人之疾病,无过表里寒热虚实,只此六字,业已尽之。然六者之中,又惟虚实二字为最要。盖凡以表证、里证、寒证、热证,无不皆有虚实,既能知表里寒热,而复能以虚实二字决之,则千病万病,可以一贯矣。且治病之法,无逾攻补。用攻用补,无逾虚实。欲察虚实,无逾脉息。虽脉有二十四名主病各异,然一脉能兼诸病,一病亦能兼诸脉,其中隐微,大有玄秘,正以诸脉中亦皆有虚实之变耳。言脉至此,有神存矣。倘不知要而泛焉求迹,则毫厘千里,必多迷误,故予特表此义。有如洪涛巨浪中,则在乎牢执柁杆,而病值危难处,则在乎专辨虚实,虚实得真,则标本阴阳,万无一失。其或脉有疑似,又必兼证兼理,以察其孰客孰主,孰缓孰急。能知本末先后,是即神之至也矣。
左寸心部也,其候在心与心包络。得南方君火之气,脾土受生,肺金受制,其主神明清浊。
右寸肺部也,其候在肺与膻中。得西方燥金之气,肾水受生,肝木受制,其主情志善恶。
右二部,所谓上以候上也,故凡头面、咽喉、口齿、颈项、肩背之疾,皆候于此。
左关肝部也,其候在肝胆。得东方风木之气,心火受生,脾土受制,其主官禄贵贱。
右关脾部也,其候在脾胃。得中央湿土之气,肺金受生,肾水受制,其主财帛浓薄。
右二部居中,所以候中焦也,故凡于胁肋腹背之疾,皆候于此。
左尺肾部也,其候在肾与膀胱、大肠。得北方寒水之气,肝木受生,心火受制,其主阴气之寿元。
右尺三焦部也,其候在肾与三焦、命门、小肠。得北方天一相火之气,脾土受生,肺金受制,其主阳气之寿元。
右二部,所谓下以候下也,故凡于腰腹、阴道及脚膝之病,皆候于此。按:本经曰:上竟上者,胸喉中事;下竟下者,少腹腰股膝胫中事。所以脉之形见上者候上,下者候下,此自然之理也。
自王叔和云:心与小肠合于左寸,肺与大肠合于右寸,以至后人遂有左心小肠,右肺大肠之说,其谬甚矣。夫小肠、大肠皆下部之腑,自当应于两尺。然脉之两尺,左为水位,乃真阴之舍也;右为火位,乃元阳之本也。小肠属火,而火居火位,故当配于下之右;大肠属金,而金水相从,故当配于下之左,此亦其当然也。但二肠连胃,气本一贯,故在《内经》亦不言其定处,而但曰大肠、小肠皆属于胃,是又于胃气中,总可察二肠之气也。然凡在下焦脏腑,无不各具阴阳,若欲察下部之阳者,当总在右尺;察下部之阴者,当总在左尺,则尽其要矣。或问曰:何以右尺为阳而属火?曰尺为蛇武之乡,而地之刚居西北,所以手足之右强于左,是即左阴右阳之义也。此篇尚有详论,具载《类经,求正录》中,所当参阅。
正脉十六部(三浮、沉、迟、数、洪、微、滑、涩、弦、芤、紧、缓、结、伏、虚、实)
浮脉举之有余,按之不足。浮脉为阳,凡洪大芤革之属,皆其类也。为中气虚,为阴不足,为风,为暑,为胀满,为不食,为表热,为喘急。浮大为伤风,浮紧为伤寒,浮滑为宿食,浮缓为湿滞,浮芤为失血,浮数为风热,浮洪为狂躁。虽曰浮为在表,然真正风寒外感者,脉反不浮,但其紧数而略兼浮者,便是表邪,其证必发热无汗,或身有酸疼,是其候也。若浮而兼缓,则非表邪矣。大都浮而有力有神者,为阳有余,阳有余则火必随之,或痰见于中,或气壅于上,可类推也。若浮而无力空豁者,为阴不足,阴不足则水亏之候,或血不营心,或精不化气,中虚可知也。若以此等为表证,则害莫大矣。其有浮大弦硬之极,甚至四倍以上者,《内经》谓之关格,此非有神之谓,乃真阴虚极而阳亢无根,大凶之兆也。凡脉见何部,当随其部而察其证,诸脉皆然。
沉脉轻手不见,重取乃得。沉脉为阴,凡细小、隐伏、反关之属,皆其类也,为阳郁之候。为寒,为水,为气,为郁,为停饮,为瘕,为胀实,为厥逆,为洞泄。沉细为少气,为寒欲,为胃中冷,为腰脚痛,为癖。沉迟为痼冷,为精寒。沉滑为宿食,为伏痰。沉伏为霍乱,为胸腹痛。
沉数为内热。沉弦、沉紧为心腹、小肠疼痛。沉虽属里,然必察其有力无力,以辨虚实。沉而实者,多滞多气,故曰下手脉沉,便知是气。气停积滞者,宜消宜攻。沉而虚者,因阳不达,因气不舒。阳虚气陷者,宜温宜补。其有寒邪外感,阳为阴蔽,脉见沉紧而数,及有头疼身热等证者,正属邪表,不得以沉为里也。
迟脉不及四至者皆是也。迟为阴脉,凡代缓结涩之属,皆其相类,乃阴盛阳亏之候。为寒,马虚。浮而迟者内气虚,沉而迟者表气虚。迟在上,则气不化精,迟在下,则精不化气。气寒则不行,血寒则凝滞。若迟兼滑大者,多风痰顽痹之候,迟兼细小者,必真阳亏弱而然。或阴寒留蓄于中,则为泄为痛;或元气不荣于表,则寒栗拘挛。大都脉来迟慢者,总由元气不充,不可妄施攻击。
数脉五至六至以上,凡急疾紧促之属,皆其类也。为寒热,为虚劳,为外邪,为痈疡。滑数、洪数者多热,涩数、细数者多寒。暴数者多外邪,久数者必虚损。数脉有阴有阳。今后世相传,皆以数为热脉,及详考《内经》则但曰:诸急者多寒,缓者多热,滑者阳气盛,微有热。曰:粗大者,阴不足,阳有余,为热中也。曰:缓而滑者曰热中。舍此之外,则并无以数言热者。而迟冷数热之说,乃始自《难经》云数则为热,迟则为寒,今举世所宗,皆此说也。不知数热之说,大有谬误。何以见之?盖自余历验以来,凡见内热伏火等证,脉反不数,而惟洪滑有力,如经文所言者是也。至如数脉之辨,大约有七,此义失真,以至相传遗害者,弗胜纪矣。兹列其要者如左,诸所未尽,可以类推。一、外邪有数脉。凡寒邪外感,脉必暴见紧数。然初感便数者,原未传经,热自何来?所以只宜温散。即或传经日久,但其数而滑实,方可言热;若数而无力者,到底仍是阴证,只宜温中。此外感之数,不可尽以为热也。若概用寒凉,无不杀人。一、虚损有数脉。凡患阳虚而数者,脉必数而无力,或兼细小,而证见虚寒,此则温之且不暇,尚堪作热治乎?又有阴虚之数者,脉必数而弦滑,虽有烦热诸证,亦宜慎用寒凉,若但清火,必至脾泄而败。且凡患虚损者,脉无不数,数脉之病,惟损最多,愈虚则愈数,愈数则愈危,岂数皆热病乎?若以虚数作热数,则万无不败者矣。一、疟疾有数脉。凡疟作之时,脉必紧数,疟止之时,脉必和缓,岂作即有火,而止则无火乎?且火在人身,无则无矣,有则无止时也。能作能止者,惟寒邪之进退耳,真火真热,则不然也。此疟疾之数,故不可尽以为热。一、痢疾有数脉。凡痢疾之作,率由寒湿内伤,脾肾俱损,所以脉数但兼弦涩细弱者,总皆虚数,非热数也,悉宜温补命门,百不失一。其有形证多火,年力强壮者,方可以热数论治。然必见洪滑实数之脉,方是其证。一、痈疡有数脉。凡脉数身无热而反恶寒,饮食如常者,或身有热而得汗不解者,即痈疽之候也。然疮疡之发,有阴有阳,可攻可补,亦不得尽以脉数者为热证。一、痘疹有数脉,以邪毒未达也,达则不数矣。此当以虚实大小分阴阳,亦不得以数为热脉。一、癖有数脉。凡胁腹之下有块如盘者,以积滞不行,脉必见数。若积久成疳,阳明壅滞,而致口臭、牙疳、发热等证者,乃宜清胃清火。如无火证,而脉见细数者,亦不得认以为热。一、胎孕有数脉。以冲任气阻,所以脉数,本非火也。此当以强弱分寒热,不可因其脉数,而执以黄芩为圣药。按:以上数脉诸证,凡邪盛者多数脉,虚甚者尤多数脉,则其是热非热,从可知矣。
洪脉大而实也,举按皆有余。洪脉为阳,凡浮芤实大之属,皆其类也,为血气燔灼,大热之候。浮洪为表热,沉洪为里热。为胀满,为烦渴,为狂躁,为斑疹,为头疼面热,为咽干喉痛,为口疮痈肿,为大小便不通,为动血,此阳实阴虚,气实血虚之候。若洪大至极,甚至四倍以上者,是即阴阳离绝,关格之脉也,不可治。
微脉纤细无神,柔弱之极,是为阴脉。凡细小虚濡之属,皆其类也,乃血气俱虚之候。为畏寒,为恐惧,为怯弱,为少气,为中寒,为胀满,为呕哕,为泄泻,为虚汗,为食不化,为腰腹疼痛,为伤精失血,为眩运厥逆。此虽气血俱虚,而尤为元阳亏损,最是阴寒之候。
滑脉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凡洪大芤实之属,皆其类也,乃气实血壅之候。为痰逆,为食滞,为呕吐,为满闷。滑大、滑数为内热,上为心肺、头目、咽喉之热,下为小肠、膀胱、二便之热。
妇人脉滑数而经断者为有孕。若平人脉滑而和缓,此自营卫充实之佳兆;若过于滑大,则为邪热之病。又凡病虚损者,多有弦滑之脉,此阴虚然也;泻痢者,亦多弦滑之脉,此脾肾受伤也,不得通以火论。
涩脉往来艰涩,动不流利,如雨沙,如刀刮竹,言其象也。涩为阴脉,凡虚细微迟之属,皆其类也,为血气俱虚之候。为少气,为忧烦,为痹痛,为拘挛,为麻木,为无汗,为脾寒少食,为胃寒多呕,为二便违和,为四肢厥冷。男子为伤精,女子为失血,为不孕,为经脉不调。凡脉见涩滞者,多由七情不遂,营卫耗伤,血无以充,气无以畅。其在上,则有上焦之不舒,在下则有下焦之不运,在表则有筋骨之疲劳,在里则有精神之短少,凡此总属阳虚。诸家言气多血少,岂以脉之不利,犹有气多者乎?弦脉按之不移,硬如弓弦。凡滑大坚搏之属,皆其类也。为阳中伏阴,为血气不和,为气逆,为邪胜,为肝强,为脾弱,为寒热,为痰饮,为宿食,为积聚,为胀满,为虚劳,为疼痛,为拘急,为疟痢,为疝痹,为胸胁痛。《疮疽论》曰:弦洪相搏,外紧内热,欲发疮疽也。弦从木化,气通乎肝,可以阴,亦可以阳。但其弦大兼滑者,便是阳邪;弦紧兼细者,便是阴邪。凡脏腑间胃气所及,则五脏俱安,肝邪所侵,则五脏俱病。何也?盖木之滋生在水,培养在土。若木气过强,则水因食耗,土为克伤;水耗则肾亏,土伤则胃损;肾为精血之本,胃为水谷之本,根本受伤,生气败矣,所以木不宜强也。矧人无胃气曰死,故脉见和缓者吉,指下弦强者凶。盖肝邪与胃气不和,缓与弦强相左,弦甚者土必败,诸病见此,总非佳兆。
芤脉浮大中空,按如葱管。芤为阳脉,凡浮豁弦洪之属,皆相类也,为孤阳脱阴之候。为失血脱血,为气无所归,为阳无所附,为阴虚发热,为头晕目眩,为惊悸怔忡,为喘急盗汗。芤虽阳脉,而阳实无根,总属大虚之候。
紧脉急疾有力,坚搏抗指,有转索之状,凡弦数之属,皆相类也。紧脉阴多阳少,乃阴邪激搏之候,主为痛为寒。紧数在表,为伤寒发热,为浑身筋骨疼痛,为头痛项强,为咳嗽鼻塞,为瘴为疟。沉紧在里,为心胁疼痛,为胸腹胀满,为中寒逆冷,为吐逆出食,为风痫反张,为癖,为泻痢,为阴疝。在妇人为气逆经滞,在小儿为惊风抽搐。
缓脉和缓不紧也。缓脉有阴有阳,其义有三:凡从容和缓,浮沉得中者,此自平人之正脉;若缓而滑大者多实热,如《内经》所言者是也;缓而迟细者多虚寒,即诸家所言者是也。然实热者,必缓大有力,多为烦热,为口臭,为腹满,为痈疡,为二便不利,或伤寒温疟初愈,而余热未清者,多有此脉。若虚寒者,必缓而迟细,为阳虚,为畏寒,为气怯,为疼痛,为眩晕,为痹弱,为痿厥,为怔忡健忘,为食饮不化,为惊溏飧泄,为精寒肾冷,为小便频数。女人为经迟血少,为失血下血。凡诸疮毒外证,及中风产后,但得脉缓者皆易愈。
结脉脉来忽止,止而复起,总谓之结。旧以数来一止为促,促者为热,为阳极;缓来一止为结,结者为寒,为阴极。通谓其为气为血,为食为痰,为积聚,为瘕,为七情郁结。浮结为寒邪在经,沉结为积聚在内,此固结促之旧说矣。然以予之验,则促类数也,未必热;结类缓也,未必寒,但见中止者,总是结脉。多由血气渐衰,精力不继,所以断而复续,续而复断,常见久病者多有之,虚劳者多有之,或误用攻击消伐者亦有之。但缓而结者为阳虚,数而结者为阴虚。缓者犹可,数者更剧。此可以结之微甚,察元气之消长,最显最切者也。
至如留滞郁结等病,本亦此脉之证应,然必其形强气实,而举接有力,此多因郁滞者也。又有无病而一生脉结者,此其素禀之异常,无足怪也。舍此之外,凡病有不退,而渐见脉结者,此必气血衰残,首尾不继之候,速宜培本,不得妄认为留滞。
伏脉如有如无,附骨乃见。此阴阳潜伏,阻隔闭塞之候。或火闭而伏,或寒闭而伏,或气闭而伏。为痛极,为霍乱,为疝瘕,为闭结,为气逆,为食滞,为忿怒,为厥逆、水气。
凡伏脉之见,虽与沉微细脱者相类,而实有不同也。盖脉之伏者,以其本有如无,而一时隐蔽不见耳。此有胸腹痛剧而伏者,有气逆于经,脉道不通而伏者,有偶因气脱不相接续而伏者,然此必暴病暴逆者乃有之,调其气而脉自复矣。若此数种之外,其有积困延绵,脉本细微而渐至隐伏者,此自残烬将绝之兆,安得尚有所伏?常见庸人诊此,无论久暂虚实,动称伏脉,而破气导痰等剂,犹然任意,此恐其就道稽迟,而复行催牒耳。闻见略具,谅不至此。
虚脉正气虚也,无力也,无神也。有阴有阳。浮而无力为血虚,沉而无力为气虚,数而无力为阴虚,迟而无力为阳虚。虽曰微濡迟涩之属,皆为虚类,然而无论诸脉,但见指下无神者,总是虚脉。《内经》曰:按之不鼓,诸阳皆然,即此谓也。故凡洪大无神者,即阴虚也;细小无神者,即阳虚也。阴虚则金水亏残,龙雷易炽,而五液神魂之病生焉。或盗汗遗精,或上下失血,或惊忡不宁,或咳喘劳热。阳虚则火土受伤,真气日损,而君相化源之病生焉。或头目昏眩,或膈塞胀满,或呕恶亡阳,或泻痢疼痛。救阴者,壮水之主;救阳者,益火之源。渐长则生,渐消则死,虚而不补,元气将何以复?此实死生之关也。医不识此,尚何望其他焉?实脉邪气实也,举按皆强,鼓动有力。实脉有阴有阳,凡弦洪紧滑之属,皆相类也,为三焦壅滞之候。表邪实者,浮大有力,以风寒暑湿外感于经,为伤寒瘴疟,为发热头痛、鼻塞头肿,为筋骨肢体酸疼、痈毒等证。里邪实者,沉实有力,因饮食七情内伤于脏,为胀满,为闭结,为瘕,为瘀血,为痰饮,为腹痛,为喘呕咳逆等证。火邪实者,洪滑有力,为诸实热等证。寒邪实者,沉弦有力,为诸痛滞等证。凡其在气在血,脉有兼见者,当以类求。然实脉有真假,真实者易知,假实者易误。故必问其所因,而兼察形证,必得其神,方是高手。
持脉之道,须明常变。凡众人之脉,有素大素小,素阴素阳者,此其赋自先天,各成一局也。
邪变之脉,有倏缓倏疾,乍进乍退者,此其病之骤至,脉随气见也。故凡诊脉者,必须先识脏脉,而后可以察病脉;先识常脉,而后可以察变脉。于常脉中可察人之器局寿夭,于变脉中可察人之疾病吉凶,诊家大要,当先识此。
凡诊病之法,固莫妙于脉,然有病脉相符者,有脉病相左者,此中大有玄理。故凡值疑似难明处,必须用四诊之法,详问其病由,兼辨其声色,但于本末先后中,正之以理,斯得其真。若不察此,而但谓一诊可凭,信手乱治,亦岂知脉证最多真假,见有不确,安能无误?且常诊者,知之犹易,初诊者,决之甚难,此四诊之所以不可忽也。故《难经》以切居四诊之末,其意深矣。陶节庵亦曰:问病以知其外,察脉以知其内,全在活法二字,乃临证切脉之要诀也。此义惟汪石山言之最详,并附于后卷。
脉义之见于诸家者,六经有序也,脏象有位也,三部九候有则也,昭然若此,非不既详且备矣。及临证用之,则犹如望洋,莫测其孰为要津,孰为彼岸,予于初年,亦尝为此所迷者盖屡屡矣。
今而熟察其故,乃知临岐忘羊,患在不得其独耳。兹姑以部位言之,则无不曰心肝肾居左之三部,肺脾命居右之三部,而按部以索脏,按脏以索病,咸谓病无遁情矣。故索部位者,审之寸,则似乎病在心肺也;审之关,则似乎病在肝脾也;审之尺,又似乎病在两肾也。既无无脉之部,又无无病之脉,而病果安在哉?孰是孰非,此难言也。再察其病情,则有如头痛者,一证耳,病本在上,两寸其应也。若以经脏言之,则少阳、阳明之痛,不应在两关乎?太阳之痛,不应在左尺乎?上下无分,此难言也。又如淋遗,一证耳,病本在下,尺中所主也。若气有不摄,病在右寸矣;神有不固,病在左寸矣,源流无辨,此难言也。诸如此类,百病皆燃,使必欲以部位言,则上下相关,有不可泥也。使必欲以经脏言,则承制相移,有不可执也。言难尽意,绘难尽神,无弗然矣。是可见诸家之所胪列者,亦不过描摸影响,言此失彼,而十不得一,第觉其愈多愈繁,愈繁愈失,而迷津愈甚矣。故善为脉者,贵在察神,不在察形。察形者,形千形万,不得其要;察神者,唯一惟精,独见其真也。
独之为义,有部位之独也,有脏气之独也,有脉体之独也。部位之独者,谓诸部无恙,惟此稍乖,乖处藏奸,此其独也。脏气之独者,不得以部位为拘也,如诸见洪者,皆是心脉,诸见弦者,皆是肝脉,肺之浮,脾之缓,肾之石;五脏之中,各有五脉,五脉互见,独乖者病,乖而强者,即本脏之有余;乖而弱者,即本脏之不足,此脏气之独也。脉体之独者,如经所云独小者病,独大者病,独疾者病,独迟者病,独热者病,独寒者病,独陷下者病,此脉体之独也。总此三者,独义见矣。夫既谓之独,何以有三?而不知三者之独,亦总归于独小、独大、独疾、独迟之类,但得其一,而即见病之本矣。故经曰:得一之精,以知死生。又曰:知其要者、一言而终,不知其要,则流散无穷。正此之谓也。
虽然,然独不易言也,亦不难言也。独之为德,为群疑之主也,为万象之源也。其体至圆,其用至活也。欲得之者,犹纵目于泰山之顶,则显者显,隐者隐,固若易中有难也;犹认针于沧海之中,则左之左,右之右,还觉难中有易也。然不有无岐之目,无二之心,诚不足以因彼之独,而成我之独也。故曰独不难知也,而惟恐知独者之难其人也。独自有真也,而又恐伪辩者假借以文其僻也。真独者,兼善成于独善;伪独者,毒己由于独人。独之与毒,音虽若同,而利害则天渊矣。故并及之,以识防于此。
上下来去至止,此六字者,深得诊家之要,乃滑伯仁所创言者。第滑氏之说,未尽其蕴,此中犹有精义,余并续而悉之。盖此六字之中,具有三候之法。如初诊之先,即当详审上下,上下之义,有升降焉,有阴阳焉,有脏象焉,有补泻焉;上下昭然,则证治条分而经济自见,此初候之不可不明也。及延医之后,即当详察来去,来去之义,或指下之和气未来,形证之乖气未去,此进退可别矣。或何者为邪气渐去,何者为生气渐来,此消长有征矣。来去若明,则吉凶可辨,而权衡在我此中候之不可不察也。再统国中之全局,犹当详见至止。至止之义,即凡一举一动,当料其势所必至,一闻一见,当思其何所底止,知始知终,庶乎近神矣,此未候之不可不察也。凡此六字之义,其真诊家之纲领乎。故余续之如此,并附滑氏原论于后。滑氏曰:察脉须识上下来去至止六字,不明此六字,则阴阳虚实不别也。上者为阳,来者为阳,至者为阳;下者为阴,去者为阴,止者为阴也。上者,自尺部上于寸口,阳生于阴也。下者,自寸口下于尺部,阴生于阳也。来者,自骨肉之分而出于皮肤之际,气之升也。去者,自皮肤之际而还于骨肉之分,气之降也。应曰至,息曰止也。
凡诊脉须知胃气,如经曰:人以水谷为本,故人绝水谷则死,脉无胃气亦死。又曰:脉弱以滑,是有胃气。又曰:邪气来也紧而疾,谷气来也徐而和。又曰:五味入口,藏于胃,以养五脏气。
是以五脏六腑之气味,皆出于胃,而变见于气口。是可见谷气即胃气,胃气即元气也。夫元气之来,力和而缓;邪气之至,力强而峻。
高阳生曰:阿阿软若春杨柳,此是脾家脉四季。即胃气之谓也。故凡诊脉者,无论浮沉迟数,虽值诸病叠见,而但于邪脉中,得兼软滑徐和之象者,便是五脏中俱有胃气,病必无害也。何也?盖胃气者,正气也,病气者,邪气也,夫邪正不两立,一胜则一负,凡邪气胜则正气败,正气至则邪气退矣。若欲察病之进退吉凶者,但当以胃气为主。
察之之法,如今日尚和缓,明日更弦急,知邪气之愈进,邪愈进则病愈甚矣;今日甚弦急,明日稍和缓,知胃气之渐至,胃气至则病渐轻矣。即如顷刻之间,初急后缓者,胃气之来也;初缓后急者,胃气之去也。此察邪正进退之法也。至于死生之兆,亦惟以胃气为主。夫胃气中和,旺于四季,故春脉微弦而和缓,夏脉微钩而和缓,秋脉微毛而和缓,冬脉微石而和缓,此胃气之常,即平人之脉也。若脉无胃气,即名真脏。脉见真脏,何以当死?盖人有元气,出自先天,即天气也,为精神之父。人有胃气,出乎后天,即地气也,为血气之母。其在后天,必本先天为主持;在先天,必赖后天为滋养,无所本者死,无所养者亦死。何从验之?如但弦、但钩、但毛、但石之类,皆真脏也,此以孤脏之气独见,而胃气不能相及,故当死也。且脾胃属土,脉本和缓,士惟畏木,脉则弦强。凡脉见弦急者,此为土败木贼,大非佳兆。若弦急之微者,尚可救疗,弦急之甚者,胃气其穷矣。
据脉法所言,凡浮为在表,沉为在里,数为多热,迟为多寒,弦强为实,微细为虚,是固然矣。然疑似中尤有真辨,此其关系非小,不可不察也。如浮虽属表,而凡阴虚血少,中气亏损者,必浮而无力,是浮不可以概言表。沉虽属里,而凡表邪初感之深者,寒束皮毛,脉不能达,其必沉紧,是沉不可以概言里。数为热,而真热者未必数,凡虚损之证,阴阳俱困,气血张皇,虚甚者数必甚,是数不可以概言热。迟虽为寒,凡伤寒初退,余热未清,脉多迟滑,是迟不可以概言寒。弦强类实,而真阴胃气大亏,及阴阳关格等证,脉必豁大而弦健,是强不可以概言实。微细类虚,而凡痛极气闭,营卫壅滞不通者,脉必伏匿,是伏不可以概言虚。由此推之,则不止是也,凡诸脉中皆有疑似,皆有真辨。诊能及此,其必得鸢鱼之学人乎。不易言也!不易言也!
凡治病之法,有当舍证从脉者,有当舍脉从证者,何也?盖证有真假,脉亦有真假,凡见脉证有不相合者,则必有一真一假隐乎其中矣。故有以阳证见阴脉者,有以阴证见阳脉者,有以虚证见实脉者,有以实证见虚脉者,此阴彼阳,此虚彼实,将何从乎?病而遇此,最难下手,最易差错,不有真见,必致杀人。矧今人只知见在,不识隐微,凡遇证之实而脉之虚者,必直攻其证,而忘其脉之真虚也;或遇脉之弦大而证之虚者,亦必直攻其脉,而忘其证之无实也。此其故,正以似虚似实,疑本难明,当舍当从,孰知其要。医有迷途,莫此为甚,余尝熟察之矣,大都证实脉虚者,必其证为假实也;脉实证虚者,必其脉为假实也。何以见之?如外虽烦热,而脉见微弱者,必火虚也;腹虽胀满,而脉见微弱者,必胃虚也,虚火虚胀,其堪攻乎?此宜从脉之虚,不从证之实也。其有本无烦热,而脉见洪数者,非火邪也;本无胀滞,而脉见弦强者,非内实也,无热无胀,其堪泻乎?此宜从证之虚,不从脉之实也。凡此之类,但言假实,不言假虚,果何意也?盖实有假实,虚无假虚。
假实者,病多变幻,此其所以有假也;假虚者,亏损既露,此其所以无假也。大凡脉证不合者,中必有奸,必先察其虚以求根本,庶乎无误,此诚不易之要法也。
一、真实假虚之候,非曰必无,如寒邪内伤,或食停气滞,而心腹急痛,以致脉道沉伏,或促或结一证,此以邪闭经络而然,脉虽若虚,而必有痛胀等证可据者,是诚假虚之脉,本非虚也。又若四肢厥逆,或恶风怯寒,而脉见滑数一证,此由热极生寒,外虽若虚,而内有烦热便结等证可据者,是诚假虚之病,本非虚也。大抵假虚之证,只此二条,若有是实脉,而无是实证,即假实脉也;有是实证,而无是实脉,即假实证也,知假知真,即知所从舍矣。近见有治伤寒者,每以阴脉作伏脉,不知伏脉之体,虽细虽微,亦必隐隐有力,亦必明明有证,岂容任意胡猜,以草菅人命哉!仁者必不然也。
一、又有从脉从证之法,乃以病有轻重为言也。如病本轻浅,别无危候者,但因见在以治其标,自无不可,此从证也。若病关脏气,稍见疑难,则必须详辨虚实,凭脉下药,方为切当。所以轻者从证,十唯一二;重者从脉,十当八九,此脉之关系非浅也。虽曰脉有真假,而实由人见之不真耳,脉亦何从假哉!
凡内出不足之证,忌见阳脉,如浮洪紧数之类是也。外人有余之病,忌见阴脉,如沉细微弱之类是也。如此之脉,最不易治。
一、凡有余之病,脉宜有力有神,如微涩细弱而不应手者,逆之兆也。凡不足之病,脉宜和缓柔软,若洪大搏击者,亦为逆也。
一、凡暴病脉来浮洪数实者为顺,久病脉来微缓软弱者为顺。若新病而沉微细弱,久病而浮洪数实者,皆为逆也。凡脉证贵乎相合,设若证有余而脉不足,脉有余而证不足,轻者亦必延绵,重者即危亡之兆。
一、经曰:脉小以涩,谓之久病,脉浮而滑,谓之新病。故有余之病,忌见阴脉;不足之病,忌见阳脉。久病忌见数脉,新暴之病而见形脱脉脱者死。
一、凡元气虚败之证,脉有微极欲绝者,若用回阳救本等药,脉气徐徐渐出渐复者,乃为佳兆;若陡然暴出,忽如复元者,此假复也,必于周日之后,复脱如故,是必不治之证。若全无渐复生意者,自不必治。若各部皆脱,而惟胃脉独存者,犹可冀其万一。
脉有三部,部有三候,逐部先寻,次宜总究。左寸心经火位,脉宜流利洪强;左关肝胆,弦而且长;尺部膀胱,沉静弥良。右寸肺金之主,轻浮充畅为宗;脾胃居于关部,和缓胃气常充;右尺三焦连命,沉滑而实则隆。四时相代,脉状靡同。秋微毛而冬石,春则弦而夏洪。滑而微浮者肺恙,弦中兼细者脾殃。心病则血衰脉小,肝证则脉弦且长。大而兼紧,肾疾奚康?寸口多弦,头面何曾舒泰?关前若紧,胸中定是症殃。急则风上攻而头痛,缓则皮顽痹而不昌。微是厥逆之阴,数为亏损之阳。滑则痰涎而胸膈气壅,涩缘血少而背膊疼伤。沉是背心之气,洪乃胸胁之妨。若夫关中,缓则饮食必少,滑实胃火煎熬,小弱胃寒逆冷,细微食少膨胀。卫之虚者涩候,气之滞者沉当。
左关微涩兮血少,右关弦急兮过劳。洪实者血结之瘀,迟紧者脾冷之殃。至如尺内,洪大则阴虚可凭,或微或涩,便浊遗精。弦者腹痛,伏者食停。滑兮小腹急胀,妇则病在月经。涩兮呕逆翻胃,弦强阴疝血崩。紧兮小腹作痛,沉微必主腰疼。紧促形于寸,此气满于心胸;紧弦见于关,斯痛攻乎腹胁。两寸滑数兮,呕逆上奔;两关滑数兮,蛔虫内啮。心胸留饮,寸口沉潜;脐腹成,关中促结。左关弦紧兮,缘筋脉之拘挛;右关沉滑兮,因食积之作孽。
脉有浮沉迟数,诊有提纲大端。浮而无力为虚,有力为邪所搏。浮大伤风兮浮紧伤寒,浮数虚热兮浮缓风涎。沉缓滑大兮多热,沉迟紧细兮多寒。沉健须知积滞,沉弦气病淹淹。沉迟有力,疼痛使然。迟弦数弦兮,疟寒疟热之辨;迟滑洪滑兮,胃冷胃温之愆。数而有痛,恐发疮疡;若兼洪滑,热甚宜凉。阴数阴虚必发热,阳数阳强多汗黄。
脉有七情之伤,而为九气之列。怒伤于肝者,其脉促而气上冲;惊伤于胆者,其气乱而脉动掣。过于喜者伤于心,故脉散而气缓;过于思者伤于脾,故脉短而气结。忧伤于肺兮,脉必涩而气沉;恐伤于肾兮,脉当沉而气怯。若脉促而人气消,因悲伤而心系挈。伤于寒者脉迟,其为人也气收;伤于热者脉数,其为人也气泄。
脉体须明,脉证须彻。浮为虚而表显,沉乃实而里决。滑是多痰,芤因失血。濡散总因虚而冷汗,弦紧其为寒而痛切。洪则躁烦,迟为冷别。缓则风而顽木,实则胀而秘结。涩兮血少而寒,长兮痫而又热。短小元阳必病,坚强患乎满急。伏因痛痹伏藏,细弱真元内伤。结促惟虚断续,代云变易不常。紧急或缘泻痢,紧弦痞相妨。数则心烦,大则病进。上盛则气高,下盛则气胀。大是血虚之候,细为气少之恙。浮洪则外证推测,沉弦为内疾斟量。阳芤兮吐衄立至,阴芤兮下血须防。
盛滑则外疼可别,实紧则内痛多伤。弱小涩弦为久病,滑浮数疾是新殃。沉而弦紧,癖内痛;脉来缓滑,胃热宜凉。长而滑大者酒病,浮而缓豁者湿伤。坚而疾者为癫,迟而伏者必厥。洪大而疾则发狂,紧滑而细为呕哕。脉洪而疾兮,因热结以成痈;脉微而涩兮,必崩中而脱血。阴阳皆涩数,知溲屎之艰难;尺寸俱虚微,晓精血之耗竭。
脉见危机者死,只因指下无神。不问何候,有力为神。按之则隐,可见无根。盖元气之来,力和而缓;邪气之至,力强而峻。弹石硬来即去,解索散乱无绪,屋漏半日而落,雀啄三五而住,鱼翔似有如无,虾游进退难遇。更有鬼贼,虽如平类,土败于木,真弦可畏,是亦危机,因无胃气。
诸逢此者,见几当避。
伤寒病热兮,洪大易治而沉细难医;伤风咳嗽兮,浮濡可攻而沉牢当避。肿胀宜浮大,颠狂忌虚细。下血下痢兮,浮洪可恶;消渴消中兮,实大者利。霍乱喜浮大而畏微迟,头疼爱浮滑而嫌短涩。肠脏毒兮,不怕沉微;风痹足痿兮,偏嫌数急。身体中风,缓滑则生;腹心作痛,沉细则良。喘急浮洪者危,咳血沉弱者康。脉细软而不弦洪,知不死于中恶;脉微小而不数急,料无忧于金疮。吐血鼻衄兮,吾不喜其实大;跌扑损伤兮,吾则畏其坚强。痢疾身热而脉洪,其灾可恶;湿病体烦而脉细,此患难当。
水泻脉大者可怪,亡血脉实者不祥。病在中兮脉虚为害,病在外兮脉涩为殃。腹中积久而脉虚者死,身表热甚而脉静者亡。
雀啄连来三五啄,屋漏半日一点落,鱼翔似有又如无,虾游静中忽一跃,弹石硬来寻即散,搭指散乱为解索。寄语医家仔细看,六脉一见休下药。
卷之六道集 脉神章(下)
《难经》脉义
一难曰:十二经皆有动脉,独取寸口以决五脏六腑死生吉凶之法,何谓也?然:寸口者,脉之大会,手太阴之脉动也。二难曰:脉有尺寸,何谓也?从关至尺是尺内,阴之所治也;从关至鱼际是寸口内,阳之所治也。故分寸为尺,分尺为寸。
五难曰:脉有轻重,何谓也?然:初持脉如三菽之重,与皮毛相得者,肺部也。如六菽之重,与血脉相得者,心部也。如九菽之重,与肌肉相得者,脾部也。如十二菽之重,与筋平者,肝部也。按之至骨,举指来疾者,肾部也。故曰轻重也。
四难曰:脉有阴阳之法,何谓也?然:呼出心与肺,吸入肾与肝,呼吸之间,脾受谷味也,其脉在中。浮者阳也,沉者阴也,故曰阴阳也。心肺俱浮,何以别之?然:浮而大散者心也,浮而短涩者肺也。肾肝俱沉,何以别之?然:牢而长者肝也,按之濡、举指来实者肾也。脾者中州,故其脉在中,是阴阳之法也。
六难曰:脉有阴盛阳虚,阳盛阴虚,何谓也?然:浮之损小,沉之实大,故曰阴盛阳虚;沉之损小,浮之实大,故曰阳盛阴虚,是阴阳虚实之意也。
九难曰:何以别知脏腑之病耶?然:数者腑也,迟者脏也。数则为热,迟则为寒。诸阳为热,诸阴为寒,故以别知脏腑之病也。
十四难曰:上部有脉,下部无脉,其人当吐,不吐者死。上部无脉,下部有脉,虽困无能为害。所以然者,人之有尺,譬如树之有根,枝叶虽枯槁,根本将自生。脉有根本,人有元气,故知不死。
仲景脉义
问曰:脉有阴阳,何谓也?答曰:凡脉浮大数动滑,此名阳也;沉涩弱弦微,此名阴也。阴病见阳脉者生,阳病见阴脉者死。
寸口脉微,名曰阳不足,阴气上入阳中,则洒淅恶寒也。尺脉弱,名曰阴不足,阳气下陷入阴中,则发热也。阳脉浮、阴脉弱者,则血虚,血虚则筋急也。
其脉沉者,荣气之微也。其脉浮而汗出如流珠者,卫气之衰也。寸口脉浮为在表,沉为在里,数为在腑,迟为在脏。若脉浮大者,气实血虚也。
寸口脉浮而紧,浮则为风,紧则为寒,风则伤卫,寒则伤荣,荣卫俱病,骨节烦疼,当发其汗也。
夏月盛热,欲着复衣,冬月盛寒,欲裸其身,所以然者,阳微则恶寒,阴弱则发热。
寸口脉浮大,而医反下之,此为大逆。浮则无血,大则为寒,寒气相搏,则为肠鸣。医乃不知而反饮冷水,令汗大出,水得寒气,冷必相搏,其人即KT。
诸脉浮数,当发热而反洒淅恶寒,若有痛处,饮食如常者,当发其痈。脉数不时,则生恶疮也。
师曰:脉有三部,道之根源,荣卫流行,不失衡铨。肾沉心洪,肺浮肝弦,此自经常,不失铢分。出入升降,刻漏周旋,水下二刻,一周循环,当复寸口,虚实见焉。变化相乘,阴阳相干。风则浮虚,寒则牢坚,沉潜水,支饮急弦,动则为痛,数则热烦,设有不应,知变所缘。三部不同,病各异端,太过可怪,不及亦然。邪不空见,中必有奸,审察表里,三焦别焉。知其所舍,消息诊看,料度脏腑,独见若神。为子条记,传与贤人。
师曰:呼吸者,脉之头也。初持脉,来疾去迟,此出疾入迟,名曰内虚外实也。初持脉,来迟去疾,此出迟入疾,名曰内实外虚也。
师持脉,病患欠者,无病也。脉之呻者,病也。言迟者,风也。摇头言者,里痛也。行迟者,表强也。坐而伏者,短气也。坐而下一脚者,腰痛也。里实护腹,如怀卵物者,心痛也。
问曰:人病恐怖者,其脉何状?曰:脉形如循丝累累然,其面白脱色也。人愧者,其脉何类?曰:脉浮而面色乍白乍赤也。
问曰:脉有残贼,何谓也?曰:脉有弦紧浮滑沉涩,此六者名为残贼,能为诸脉作病也。
问曰:脉有灾怪,何谓也?曰:假令人病,脉得太阳,与形证相应,因为作汤,比还服汤如食顷,病患乃大吐,若下痢,腹中痛。师曰:我前来不见此证,今乃变异,是名灾怪。又问曰:何缘作此吐痢?答曰:或有旧时服药,今乃发作,故名灾怪耳。
肥人责浮,瘦人责沉。肥人当沉今反浮,瘦人当浮今反沉,故责之。
寸脉下不至关为阳绝,尺脉上不至关为阴绝,此皆不治,决死也。若计其余命死生之期,期以月节克之也。
脉病患不病,号曰行尸,以无生气,卒眩仆不识人者,短命则死。人病脉不病,名曰内虚,以无谷神,虽困无苦。
问曰:紧脉从何而来?曰:假令亡汗若吐,以肺里寒,故令脉紧也。假令咳者,坐饮冷水,故令脉紧也。假令下痢,以胃中虚冷,故令脉紧也。
寸口脉缓而迟,缓则阳气长,其色鲜,其颜光,其声商,毛发长;迟则阴气盛,骨髓生,血满,肌肉紧薄鲜硬。阴阳相抱,营卫俱行,刚柔相搏,名曰强也。
寸口脉浮而大,浮为虚,大为实,在尺为关,在寸为格,关则不得小便,格则吐逆。
寸口脉弱而迟,弱者卫气微,迟者营中寒。营为血,血寒则发热;卫为气,气微者心内饥,饥而虚满,不能食也。
寸口脉弱而缓,弱者阳气不足,缓者胃气有余,噫而吞酸,食卒不下,气填于膈上也。
寸口脉微而涩,微者卫气不行,涩者营气不足。营卫不能相将,三焦无所仰,身体痹不仁。营气不足,则烦疼,口难言。卫气虚,则恶寒数欠。三焦不归其部,上焦不归者,噫而酢吞;中焦不归者,不能消谷引食;下焦不归者,则遗溲。(酢,古醋字。)
寸口脉微而涩,微者卫气衰,涩者营气不足。卫气衰,面色黄,荣气不足,面色青。营为根,卫为叶,营卫俱微,则根叶枯槁,而寒栗、咳逆、吐腥、吐涎沫也。
寸口脉微,尺脉紧,其人虚损多汗,知阴常在,绝不见阳也。
寸口诸微亡阳,诸濡亡血,诸弱发热,诸紧为寒。诸乘寒者则为厥,郁冒不仁,以胃无谷气,脾涩不通,口急不能言,战而栗也。
问曰:何以知乘腑?何以知乘脏?曰:诸阳浮数为乘腑,诸阴迟涩为乘脏。
问曰:寸口脉沉大而滑,沉则为实,滑则为气,实气相搏,气血入脏即死,入腑即愈,此谓卒厥,何谓也?师曰:唇口青,身冷,为入脏,即死;身和,汗自出,为入腑,即愈。
问曰:脉脱入脏即死,入腑即愈,何谓也?师曰:非为一病,百病皆然。譬如浸淫疮,从口起流向四肢者可治,从四肢流来入口者不可治。病在外者可治,入里者即死。
五邪中人,各有法度,风中于前,寒中于暮,湿伤于下,雾伤于上。风令脉浮,寒令脉急。雾伤皮腠,湿流关节,食伤脾胃,极寒伤经,极热伤络。
夫男子平人,脉大为劳,极虚亦为劳。男子脉浮弱而涩为无子,精气清冷。脉得诸芤动微紧,男子失精,女子梦交。
男子平人,脉虚弱细微者,喜盗汗也。脉沉小迟名脱气,其人疾行则喘喝,手足逆寒,腹满,甚则溏泄,食不消化也。脉弦而大,弦则为减,大则为芤,减则为寒,芤则为虚,虚寒相搏,此名为革,妇人则半产漏下,男子则亡血失精。
滑氏脉义
凡诊脉,先须识时脉、胃脉与脏腑平脉,然后及于病脉。时脉谓春三月六部中俱带弦,夏三月俱带洪,秋三月俱带浮,冬三月俱带沉。胃脉谓中按得之,脉见和缓。凡人脏腑胃脉既平,又应时脉,乃无病者也,反此为病。
持脉之要有三,曰举,曰按,曰寻。轻手循之曰举,重手取之曰按,不轻不重,委曲求之曰寻。
初持脉,轻手候之,脉见皮肤之间者,阳也,腑也,亦心肺之应也。重手得之,脉附于肉下者,阴也,脏也,亦肝肾之应也。不轻不重,中而取之,其脉应于血肉之间者,阴阳相适,中和之应,脾胃之候也。若委曲寻之而若隐若见,则阴阳伏匿之脉也。
明脉须辨表里虚实四字。表,阳也,腑也,凡六淫之邪袭于经络,而未入胃腑及脏者,皆属于表也。里,阴也,脏也,凡七情之气郁于心腹之内,不能散越,及饮食之伤留于腑脏之间,不能通泄,皆属于里也。虚者,元气之自虚,精神耗散,气力衰竭也。实者,邪气之实,由正气之本虚,邪得乘之,非元气之自实也。故虚者补其正气,实者泻其邪气。经曰: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此大法也。
东垣曰:不病之脉,不求其神而神无不在也。有病之脉,则当求其神之有无,谓如六数七极,热也,脉中有力,即有神矣,当泄其热;三迟二败,寒也,脉中有力,即有神矣,当去其寒。若数极迟败中不复有力,为无神也,将何所恃耶?苟不知此而泄之去之,神将何以根据而为主?故经曰:脉者,血气之先,气血者,人之神也。善夫!
附诸家脉义
夫脉者,本乎营与卫也,而营行脉之中,卫行于脉之外,苟脏腑和平,营卫调畅,则脉无形状之可议矣。或者六淫外袭,七情内伤,则脏腑不和,营卫乖谬,而二十四脉之名状,层出而叠见矣。是故风寒暑湿燥火,此六淫也,外伤六淫之脉,则浮为风,紧为寒,虚为暑,细为湿,数为燥,洪为火,此皆可以脉而别其外感之邪也。喜怒忧思悲恐惊者,此七情也,内伤七情之脉,喜则伤心而脉缓,怒则伤肝而脉急,恐则伤肾而脉沉,悲则气消而脉短,惊则气乱而脉动,此皆可以脉而辨其内伤之病也。然此特举其常,而以脉病相应者为言也。
若论其变,则有脉不应病,病不应脉,变出百端,而难一一尽凭乎脉者矣。试举一二言之,如张仲景云:脉浮大,邪在表,为可汗。若脉浮大,心下硬,有热属脏者,攻之,不令发汗,此又非浮为表邪可汗之脉也。又云:促脉为阳盛,宜用葛根黄芩黄连汤。若脉促厥冷为虚脱,非灸作温不可,此又非促为阳盛之脉也。又曰:迟脉为寒,沉脉为里。若阳明脉迟,不恶寒,身体汗出,则用大承气,此又非诸迟为寒之脉矣;少阴病始得之,反发热而脉沉,宜麻黄细辛汤汗之,此又非沉为在里之脉矣。凡此皆脉难尽凭之明验也。若只凭脉而不问证,未免以寒为热,以表为里,以阴为阳,颠倒错乱,而夭人寿者多矣。是以古人治病,不专于脉,而必兼于审证,良有以也。
奈何世人不明乎此,往往有病讳而不言,惟以诊脉而试医之能否,脉之而所言偶中,便视为良医而倾心付托,其于病之根源,一无所告,药之宜否,亦无所审,惟束手听命于医,因循遂至于死,尚亦不悟,深可悲矣。彼庸俗之人,素不嗜学,固无足怪,奈近世士大夫家,亦未免狃于此习,是又大可笑也。夫定静安虑,格物致知,乃《大学》首章第一义,而虑者谓虑事精详,格物者谓穷致事物之理,致知者谓推极吾之所知,凡此数事,学人必当究心于此矣。先正又言,为人子者,不可不知医,病卧于床,委之庸医,比之不慈不孝。夫望闻问切,医家大节目也,苟于临病之际,惟以切而知之为能,其余三事,一切置而不讲,岂得谓知医乎?岂得为处事精详乎?岂得为穷致事物之理而推极吾之所知乎?且医之良,亦不专于善诊一节,凡动静有常,举止不妄,存心忠浓,发言纯笃,察病详审,处方精专,兼此数者,庶可谓之良矣。虽据脉言证,或有少瘥,然一脉所主非一病,故所言未必尽中也。若以此而遂弃之,所谓以二卵而弃干城之将,乌可与智者道哉。姑以浮脉言之,《脉经》云,浮为风,为虚,为气,为呕,为厥,为痞,为胀,为满不食,为热,为内结等类,所主不下数十余病,假使诊得浮脉,彼将断其为何病耶?苟不兼之以望闻问,而欲的知其为何病,吾为戛戛乎其难矣。古人以切居望闻问之后,则于望闻问之间,已得其病情矣,不过再诊其脉,看病应与不应也。若脉与病应,则吉而易医,脉与病反,则凶而难治,以脉参病,意盖如此,曷以诊脉知病为贵哉?夫《脉经》一书,拳拳示人以诊法,而开卷入首便言观形察色,彼此参伍以决死生,可见望闻问切,医之不可缺一也。噫!世称善脉莫过叔和,尚有待于彼此参伍,况下于叔和者乎!故专以切脉言病,必不能不致于误也。
安得为医之良?抑不特此,世人又有以《太素脉》而言人贵贱穷通者,此又妄之甚也。予尝考其义矣,夫太者,始也,初也,如太极、太乙之太;素者,质也,本也,如绘事后素之素,此盖言始初本质之脉也。
此果何脉耶?则必指元气而言也。东垣曰:元气者,胃气之别名。胃气之脉,蔡西山所谓不长不短,不疏不数,不大不小,应手中和,意思欣欣,难以名状者是也。无病之人,皆得此脉,以此脉而察人之有病无病则可,以此脉而察人之富贵贫贱则不可。何也?胃气之脉,难以形容,莫能名状,将何以为贵贱穷通之诊乎?窃观其书,名虽太素,而其中论述,略无一言及于太素之义,所作歌括,率多俚语,全无理趣。原其初意,不过托此以为徼利之媒,后世不察,遂相传习,莫有能辨其非者。又或为之语曰:太素云者,指贵贱穷通禀于有生之初而言也,然脉可以察而知之,非谓脉名太素也。予曰:固也,然则太素之所诊者,必不出于二十四脉之外矣。夫二十四脉皆主病,言一脉见则主一病,贫贱富贵何从而察之哉?假如浮脉,其诊为风,使太素家诊之,将言其为风耶?抑言其为贵贱穷通耶?二者不可得兼,若言其为风,则其所知亦不过病也;若遗其病而言其为贵贱穷通,则是近而病诸身者尚不能知,安得谓之太素,则远而违诸身者必不能知之也。盖贵贱穷通,身外之事,与身之血气了不相干,安得以脉而知之乎?况脉之变见无常,而天之寒暑不一,故四时各异其脉,必不能久而不变,是以今日诊得是脉,明日诊之而或非,春间诊得是脉,至夏按之而或否。彼太素者,以片时之寻按,而断一生之休咎,殆必无是理,然纵使亿则屡中,亦是捕风捉影,仿佛形容,安有一定之见哉。噫!以脉察病,尚不知病之的,而犹待乎望闻问,况能知其他乎。且脉兆于岐黄,演于秦越,而详于叔和,遍考《素》、《难》、《脉经》,并无一字言及此者,非隐之也,殆必有不可诬者耳。巢氏曰:太素者,善于相法,特假太素以神其术耳。诚哉言也,足以破天下后世之惑矣。又有善伺察者,以言人,阴得其实,故于诊按之际,肆言而为欺妄,是又下此一等,无足论也。
虽然,人禀天地之气以生,不能无清浊纯驳之殊,禀之清者,血气清而脉来亦清,清则脉形圆净,至数分明。吾诊乎此,但知其主富贵而已,若曰何年登科,何年升授,何年招财,何年得子,吾皆不得而知矣。禀之浊者,血气浊而脉来亦浊,浊则脉形不清,至数混乱。吾诊乎此,但知其主贫贱而已,若曰某时招悔,某时破财,某时损妻,某时克子,吾亦莫得而知矣。又有形浊而脉清者,此谓浊中之清;质清而脉浊者,此谓清中之浊。又有形不甚清,脉不甚浊,但浮沉各得其位,大小不失其等,亦主平稳而无大得丧也。其他言有所未尽,义有所未备,学人可以类推,是则吾之所谓知人者,十本于理而已矣,岂敢妄为之说以欺人哉。噫,予所以着为是论者,盖以世之有言太素脉者,靡不翕然称美,不惟不能以理析,又从而延誉于人,纵使其言有谬,又必阴与之委曲影射,此所谓误己而误人者也,果何益之有哉?又有迎医服药者,不惟不先言其所苦,甚至再三询叩,终于默默,至有隐疾而困医者,医固为其所困,不思身亦为医所困矣。此皆世之通患,人所共有,故予不得不详论之,以致夫丁宁之意,俾聋瞽者或有所开发焉。孟子曰: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
太素之说,固为不经,然其间亦有可采者。如曰:脉形圆净,至数分明,谓之清;脉形散涩,至数模糊,谓之浊。质清脉清,富贵而多喜,质浊脉浊,贫贱而多忧。质清脉浊,此为清中之浊,外富贵而内贫贱,失意处多,得意处少也。质浊脉清,此谓浊中之清,外贫贱而内富贵,得意处多,失意处少也。若清不甚清,浊不甚浊,其得失相半,而无大得丧也。富贵而寿,脉清而长;贫贱而夭,脉浊而促。清而促者,富贵而夭;浊而长者,贫贱而寿。此皆太素可采之句也,然亦不能外乎风鉴,故业太素者,不必师太素,但师风鉴,风鉴精而太素之说自神矣。至其甚者,索隐行怪,无所不至,是又巫家之教耳。孔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矣,正士岂为之。
论贵贱,切脉之清浊,论穷通,切脉之滑涩,论寿夭以浮沉,论时运以衰旺,论吉凶以缓急,亦皆仿佛《灵枢》虚实攻补,法天法地法人之奥旨。凡人两手清微如无脉者,此纯阴脉,主贵;有两手俱洪大者,此纯阳脉,主贵。
卷之七须集 伤寒典(上)
经义(一)
水热穴论帝曰:人伤于寒而传为热,何也?岐伯曰:夫寒盛则生热也。
《内经》伤寒诸义及诸治法之未备者,俱补载瘟疫门,所当参阅。
伤寒总名(二)
黄帝曰: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又曰:凡病伤寒而成温者,先夏至日为病温,后夏至日为病暑。此皆《内经》之明言也。故凡病温病热而因于外感者,皆本于寒,即今医家皆谓之为伤寒,理宜然也。近或有以温病热病谓非真伤寒者,在未达其义耳。
初诊伤寒法(三)
凡初诊伤寒者,以其寒从外入,伤于表也。寒邪自外而入,必由浅渐深,故先自皮毛,次入经络,又次入筋骨,而后及于脏腑,则病日甚矣。故凡病伤寒者,初必发热,憎寒无汗,以邪闭皮毛,病在卫也。渐至筋脉拘急,头背骨节疼痛,以邪入经络,病在营也。夫人之卫行脉外,营行脉中,今以寒邪居之,则血气混淆,经络壅滞,故外证若此,此即所谓伤寒证也。自此而渐至呕吐、不食、胀满等证,则由外入内,由经入腑,皆可因证而察其表里矣。若或肌表无热,亦不憎寒,身无疼痛,脉不紧数者,此其邪不在表,病必属里。凡察伤寒,此其法也。
论脉(四)
伤寒之邪,实无定体,或入阳经气分,则太阳为首,或入阴经精分,则少阴为先。其脉以浮紧而有力无力,可知表之虚实;沉紧而有力无力,可知里之虚实;中而有力无力,可知阴阳之凶吉。
诊之之法,当问证以知其外,察脉以知其内,先病为本,后病为标。能参合脉证,而知缓急先后者,乃为上工。
一、诊法曰:浮脉为在表。故凡脉见浮紧而数者,即表邪也。再加以头项痛,腰脊强等证,此即太阳经病,当求本经轻重而解散之。
一、脉见洪长有力,而外兼阳明证者,即阳明在经之邪也,宜求本经之寒热以散之。
一、脉见弦数,而兼少阳之证者,即少阳经半表半里之病,宜和解而散之。
一、沉脉为在里,病属三阴,详具后六经证辨中。但沉数有力,是即热邪传里也,若表证深入,而内见大满大实,阳邪热结等证,治当从下也。
一、沉紧无力,而外无大热,内无烦渴等病,此阴证也。若或畏寒厥冷,及呕吐、腹痛、泻痢者,此即阴寒直中,治宜温中也。
一、脉大者为病进,大因邪气胜,病日甚也。脉渐缓者为邪退,缓则胃气至,病将愈也。此以大为病进,固其然也,然亦有宜大不宜大者,又当详辨。如脉体本大,再加洪数,此则病进之脉,不可当也。如脉体本小,因服药后而渐见滑大有力者,此自阴转阳,必将汗解,乃为吉兆。盖脉至不鼓者,由气虚而然,无阳岂能作汗也。后论汗条中有按,当并阅之。
仲景《伤寒论》曰:脉有阴阳者,何谓也?曰:凡脉浮大数动滑,皆阳也;沉涩弱弦微,皆阴也。诸脉浮数,而发热恶寒,身痛不欲饮食者,伤寒也。若洒淅恶寒,饮食如常,而痛偏一处者,必血气壅遏不通,成痈脓也。寸口脉浮为在表,沉为在里,数为在腑,迟为在脏。寸关尺三部,浮沉、大小、迟数同等,虽有寒热不解者,此脉阴阳为和平,虽剧必愈。其脉浮而汗出如流珠者,阳气衰也。脉瞥瞥如羹上珠者,阳气微也。脉萦萦如蜘蛛丝者,阳气衰也。脉绵绵如泻漆之绝者,亡其血也。其脉沉者,荣气微也。若脉浮大者,气实血虚也。脉微缓者,为欲愈也。阳脉浮,阴脉弱者,为血虚,血虚则筋急也。脉微弱而恶寒者,此阴阳俱虚,不可更发汗、更吐、更下也。阴证无脉,温之而脉微续者生,暴出者死。阴病见阳脉者生,阳病见阴脉者死。
《论》曰:寸脉微,名曰阳不足,阴气上入于阳中,则洒淅恶寒也。尺脉微,名曰阴不足,阳气下陷入阴中,则发热也。寸口脉微而涩,微者卫气不行,涩者荣气不足。卫气衰,面色黄,荣气不足,面色青。荣为根,卫为叶,荣卫俱微,则根叶枯槁,而寒栗、咳逆、唾腥、吐涎沫也。
《论》曰:紧脉从何而来?曰:假令亡汗若吐,以肺里寒,故令脉紧也。假令咳者,坐饮冷水,故令脉紧也。假令下痢,以胃中虚冷,故令脉紧也。按此言紧者,即弦搏不软之谓,盖单言其紧,而无滑数之意,乃阳明胃气受伤之脉,故主为阴寒之证。若紧而兼数,则必以外邪所致。
愚按:浮为在表,沉为在里,此古今相传之法也。然沉脉亦有表证,此阴实阳虚,寒胜者然也。浮脉亦有里证,此阳实阴虚,水亏者然也。故凡欲察表邪者,不宜单据浮沉,只当以紧数与否为辨,方为的确。盖寒邪在表,脉皆紧数,紧数甚者邪亦甚,紧数微者邪亦微,紧数浮洪有力者,邪在阳分,即阳证也,紧数浮沉无力者,邪在阴分,即阴证也。以紧数之脉而兼见表证者,其为外感无疑,即当治从解散。然内伤之脉,亦有紧数者,但内伤之紧,其来有渐,外感之紧,发于陡然,以此辨之,最为切当。其有似紧非紧,但较之平昔,稍见滑疾而不甚者,亦有外感之证,此其邪之轻者,或以初感而未甚者,亦多见此脉,是又不可不兼证而察之也。若其和缓而全无紧疾之意,则脉虽浮大,自非外邪之证。
按陶节庵曰:夫脉浮当汗,脉沉当下,固其宜也。然其脉虽浮,亦有可下者,谓邪热入腑,大便难也,设使大便不难,岂敢下乎?其脉虽沉,亦有可汗者,谓少阴病,身有热也,设使身不发热,岂敢汗乎?若此之说,可见沉有表,而浮亦有里也。
风寒辨(五)
凡病伤寒者,本由寒气所伤,而风即寒之帅也。第以风寒分气令,则风主春而东,寒主冬而北;以风寒分微甚,则风属阳而浅,寒属阴而深。然风送寒来,寒随风入,透骨侵肌,本为同气,故凡寒之浅者,即为伤风,风之深者,即为伤寒;而不浅不深,半正半邪之间者,即为疟疾:其有留于经络,而肢体疼痛者,则为风痹。然则伤风也,伤寒也,疟疾、风痹也,皆风寒之所为也。观《灵枢·九宫八风篇》及岁露论所载,俱甚言虚邪贼风之为害,口问篇言风成为寒热,此皆指风为寒邪也。即如冬伤于寒者,宜乎其为伤寒也,若春夏秋三时之感冒,则孰非因寒,亦孰非因风而入之。
故仲景曰:凡伤寒之病,多从风寒得之,始因表中风寒,入里则不消矣,未有温覆而当,不消散者,岂非风寒本为同气乎。《内经》曰:谨候虚风而避之。故圣人日避虚邪之道,如避矢石然,邪弗能害,此之谓也,此杜渐防微之道也。
伤寒三证(六)
夫伤寒为病,盖由冬令严寒,以水冰地裂之时,最多杀厉之气,人触犯之而实时病者,是为正伤寒,此即阴寒直中之证也。然惟流离穷困之世多有之,若时当治平,民安饱暖,则直中之病少见,此伤寒之一也。其有冬时感寒,不即病者,寒毒藏于营卫之间,至春夏时,又遇风寒,则邪气应时而动,故在春则为温病,在夏则为暑病。是以辛苦之人,春夏多温热病者,皆由冬时触寒所伤,故随气传变,本非即病正伤寒之属,所当因其寒热而随证调治之,此伤寒之二也。又有时行之气者,如春时应暖而反寒,夏时应热而反凉,秋时应凉而反热,冬时应寒而反温,此非其时而有其气,是以一岁之中,长幼之病多相似者,是实时行之病,感冒虚风不正之气,随感随发,凡禀弱而不慎起居多劳倦者多犯之,此伤寒之三也。凡此三者,皆伤寒之属,第其病有不同,治有深浅,苟不能辨,则必致误人。
六经证(七)
太阳经病,头项痛,腰脊强,发热恶寒,身体痛,无汗,脉浮紧。以太阳经脉由脊背连风府,故为此证,此三阳之表也。
阳明经病,为身热,目疼,鼻干,不眠,脉洪而长。以阳明主肌肉,其脉挟鼻络于目,故为此证,此三阳之里也。
少阳经病,为胸胁痛,耳聋,寒热,呕而口苦,咽干目眩,脉弦而数。以少阳之脉循胁肋,终于耳,故为此证。此二阳三阴之间也。由此渐入三阴,故为半表半里之经。
太阴经病,为腹满而吐,食不下,嗌干,手足自温,或自利腹痛不渴,脉沉而细。以太阴之脉布胃中;络于嗌,故为此证。
少阴经病,为舌干口燥,或自利而渴,或欲吐不吐,或引衣蜷卧,心烦,但欲寐,其脉沉。以少阴之脉贯肾络于肺,系舌本,故为此证。
厥阴经病,为烦满囊缩,或气上撞心,心中疼热,消渴,饥而不欲食,食即吐蛔,下之利不止,脉沉而弦。以厥阴之脉循阴器而络于肝,故为此证。
成无己曰:热邪自太阳传至太阴,则腹满而嗌干,未成渴也。传至少阴,则口燥舌干而渴,未成消也。传至厥阴而成消渴者,热甚能消水故也。凡饮水多而小便少者,谓之消渴。肝居下部,而邪居之,则木火相犯,所以邪上撞心。木邪乘土,则脾气受伤,所以饥不欲食,食即吐蛔。脾土既伤,而复下之,则脾气愈虚,所以痢不止。
正阳明腑病者,由表而传里,由经而入腑也。邪气既深,故为潮热自汗,谵语发渴,不恶寒,反恶热,揭去衣被,扬手掷足,或发斑黄狂乱,五六日不大便,脉滑而实。此实热已传于内,乃可下之。若其脉弱无神,或内无痞满实坚等证,又不可妄行攻下。
仲景曰:尺寸俱浮者,太阳受病也,当一二日发。尺寸俱长者,阳明受病也,当二三日发。尺寸俱弦者,少阳受病也,当三四日发。此三阳皆受病,未入于腑者,可汗而已。尺寸俱沉细者,太阴受病也,当四五日发。尺寸俱沉者,少阴受病也,当五六日发。尺寸俱微缓者,厥阴受病也,当六七日发。此三阴俱受病,已入于腑者,可下而已。
成无己注曰:三阳受邪,为病在表,法当汗解,然三阳亦有便入腑者,入腑则宜下,故云未入于腑者,可汗而已。三阴受邪,为病在里,于法当下,然三阴亦有在经者,在经则宜汗,故云已入于腑者,可下而已。
太阳证似少阴者,以其发热恶寒,而脉反沉也。少阴证似太阳者,以其恶寒脉沉,而反发热也。仲景曰:太阳病,发热头痛,脉反沉,身体疼痛,若不瘥者,当救其里,宜四逆汤。少阴病,始得之,反发热,脉沉者,宜麻黄附子细辛汤。
按此二证,谓病在太阳,其脉当浮,而反沉者,因正气衰弱,里虚而然,故当用四逆汤,此里虚不得不救也。病在少阴,证当无热,而反热者,因寒邪在表,犹未传里,故当用麻黄附子细辛汤,此表邪不得不散也。此二证者,均属脉沉发热,但其有头疼,故为太阳病,无头疼,故为少阴病。
第在少阴而反发热者,以表邪浮浅,可以汗解,其反犹轻;在太阳而反脉沉者,以正气衰微,难施汗下,其反为重。由此观之,可见阳经有当温里者,故以生附配干姜,补中自有散意;阴经有当发表者,故以熟附配麻黄,发中亦有补焉。此仲景求本之治,其他从可知矣。
传经辨 附合病并病义(八)
伤寒传变,不可以日数为拘,亦不可以次序为拘。如《内经》言一日太阳,二日阳明,三日少阳之类,盖言传经之大概,非谓凡患伤寒者,必皆如此也。盖寒邪中人,本无定体,观陶节庵曰:风寒之国中人也无常,或入于阴,或入于阳,非但始太阳、终厥阴也。或自太阳始,日传一经,六日至厥阴,邪气衰不传而愈者,亦有不罢再传者,或有间经而傅者,或有传至二三经而止者,或有始终只在一经者,或有越经而传者,或有自少阳、阳明而入者,或有初入太阳,不作郁热,便入少阴而成真阴证者。所以凡治伤寒,不可拘泥,但见太阳证,便治太阳,但见少阴证,便治少阴,但见少阳、阳明证,便治少阳、阳明,此活法也。又有合病、并病之证。曰合病者,两经或三经齐病,不传者为合病。并病者,一经先病未尽,又过一经者,为并病。所以有太阳阳明合病,有太阳少阳合病,有阳明少阳合病,有三阳合病。三阳若与三阴合病,即是两感,所以三阴无合并例也。即仲景亦曰:日数虽多,但见表证而脉浮紧者,犹宜汗之;日数虽少,但见里证而脉沉实者,犹宜下之,诚为不易之论。故不可执定日数,谓一二日宜发表,三四日宜和解,五六日即宜下,若或不知通变,因致误人者多矣。故必真知其表邪未解,则当汗之,真知其胃邪已实,方可下之,真知其阴寒邪胜,自宜温之,真知其邪实正虚,客主不敌,必须补之。但能因机察变,原始要终而纤悉无遗者,方是活人高手。
仲景曰:伤寒一日,太阳受之,脉若静者为不传;颇欲吐,若躁烦,脉数急者,为传也。伤寒六七日,无大热,其人躁烦者,此为阳去入阴故也。伤寒二三日,阳明、少阳证不见者,为不传也。伤寒三日,三阳为尽,三阴当受邪,其人反能食而不呕,此为三阴不受邪也。
阳证阴证辨(九)
凡治伤寒,须先辨阳证阴证。若病自三阳不能解散,而传入三阴,则寒郁为热,因成阳证。盖其初病,必发热头痛,脉浮紧,无汗,以渐而深,乃入阴经。此邪自阳分传来,愈深则愈热,虽在阴经,亦阳证也。其脉必沉实有力,其证必烦热炽盛,此当攻里,或消或下,随宜而用。若内不有热,安得谓之阳证乎?若初起本无发热头痛等证,原不由阳经所传,而径入阴分者,其证或厥冷,或呕吐,或腹痛泻利,或畏寒不渴,或脉来沉弱无力,此皆元阳元气之不足,乃为真正阴证。经曰:发热恶寒发于阳,无热恶寒发于阴。此以传经不传经而论阴阳也。阴阳之治,又当辨其虚实如下:一、治伤寒,凡阳证宜凉宜泻,阴证宜补宜温,此大法也。第以经脏言阴阳,则阴中本有阳证,此传经之热邪也。以脉证言阴阳,则阳中最多阴证,此似阳之虚邪也。惟阴中之阳者易辨,而阳中之阴者为难知耳。如发热狂躁,口渴心烦,喜冷,饮水无度,大便硬,小便赤,喉痛口疮,声粗气急,脉来滑实有力者,此真阳证也。其有身虽热,而脉来微弱无力者,此虽外证似阳,实非阳证。
观陶节庵曰:凡发热面赤烦躁,揭去衣被,唇口赤裂,言语善恶不避亲疏,虚狂假斑,脉大者,人皆不识,认作阳证,殊不知阴证不分热与不热,须凭脉下药、至为切当。不问脉之浮沉、大小,但指下无力,重按全无,便是阴脉,不可与凉药,服之必死,急与五积散,通解表里之寒,甚者必须加姜附以温之。又曰:病自阳分传入三阴者,俱是脉沉,妙在指下有力无力中分,有力者为阳,为实为热,无力者为阴,为虚为寒,此节庵出人之见也。然以余观之,大都似阳非阳之证,不必谓其外热、烦躁、微渴、戴阳之类,即皆为阴证也,但见其元阳不足,而气虚于中,虽有外热,即假热耳,设用清凉消耗,则中气愈败,中气既败,则邪气愈强,其能生乎?故凡遇此等证候,必当先其所急。人知所急在病,而不知所急在命,元气忽去,疾如绝弦,呼吸变生,挽无及矣。治例另列后卷。
一、伤寒纲领,惟阴阳为最,此而有误,必致杀人。然有纯阳证,有纯阴证,是当定见分治也。又有阴阳相半证,如寒之即阴胜,热之即阳胜,或今日见阴,而明日见阳者有之,今日见阳,而明日变阴者亦有之,其在常人最多此证,盘珠胶柱,惟明哲者之能辨也。然以阴变阳者多吉,以阳变阴者多凶,是又不可不察。
凡病患开目喜明,欲见人,多谈者属阳;闭目喜暗,不欲见人,懒言者属阴。
《论》曰:夫阳盛阴虚,汗之则死,下之则愈;阳虚阴盛,汗之则愈,下之则死。又曰:桂枝下咽,阳盛则毙,承气入胃,阴盛以亡。按:此阴阳二字,乃以寒热为言也。阳盛阴虚,言内热有余,而外寒不甚也。夫邪必入腑,然后作热,热实于内,即阳盛也,故再用温热以汗之,则死矣。
阳虚阴盛,言寒邪有余,而蓄热未深也。夫邪中于表,必因风寒,寒束于外,即阴盛也,故妄用沉寒以下之,则死矣。所以阳盛者用桂枝则毙,阴盛者用承气则亡。
三阳阳明证(十)
仲景曰:病有太阳阳明,有正阳阳明,有少阳阳明,何谓也?答曰:太阳阳明者,脾约是也。
正阳阳明者,胃家实也。少阳阳明者,发汗、利小便,胃中躁烦实,大便难是也。问曰:何缘得阳明病?答曰:太阳病发汗,若下,若利小便,此亡津液,胃中干燥,因转属阳明,内实,大便难,此名阳明也。问曰:阳明病外证云何?答曰:身热汗自出,不恶寒反恶热也。
按:此三阳阳明之证,皆自经传腑,胃家之实证也。曰太阳阳明者,邪自太阳传入于胃,其名脾约,以其小便数,大便硬也。正阳阳明者,邪自阳明本经传入于腑,而邪实于胃也。少阳阳明者,邪自少阳传入于胃也。胃为腑者,犹府库之府,府之为言聚也。以胃本属土,为万物所归,邪入于胃,则无所复传,郁而为热,此由耗亡津液,胃中干燥,或三阳热邪不解,自经而腑,热结所成,故邪入阳明胃腑者,谓之实邪。土气为邪,旺于未申,所以日晡潮热者,属阳明也。《论》曰:潮热者实也,是为可下之证。又曰:潮热者,此外欲解也,可攻其里焉。又曰:其热不潮,不可与承气。此潮热属胃可知也。然潮热虽为可攻,若脉浮而紧,或小便难,大便溏,身热无汗,此热邪未全入腑,犹属表证,仍当和解。若邪热在表而妄攻之,则祸不旋踵矣。
成无己曰:胃为水谷之海,主养四傍,故四傍有病,皆能传入于胃,入胃则更不复传。如太阳病传之入胃,则不更传阳明;阳明病传之入胃,则不更传少阳;少阳病传之入胃,则不更传三阴也。
两感(十一)
病两感于寒者,一日则太阳与少阴表里俱病,凡头痛发热恶寒者邪在表,口干而渴者邪在里。
二日则阳明与太阴表里俱病,身热目痛、鼻干不眠者邪在表,腹满不欲食者邪在里。三日则少阳与厥阴表里俱病,耳聋胁痛、寒热而呕者邪在表,烦满、囊缩而厥、水浆不入邪在里。凡两感者,或三日,或六日,营卫不行,脏腑不通,昏不知人,胃气乃尽,故当死也。若此两感,虽为危证,然不忍坐视,其于拯溺救焚之计所不可免,但当细察其证,亦自有缓急可辨。若三阳之头痛身热,耳聋胁痛,恶寒而呕,此在表者,不得不解于外。其三阴之腹满口渴,囊缩谵语,此在里者,不得不和其中。若其邪自外入,而外甚于里者,必当以外为主治,而兼调其内。若其邪因虚袭,而元气不支者,速宜单顾根本,不可攻邪,但使元阳不败,则强敌亦将自解,其庶几乎有,可望也。此证变态非常,故不可凿言方治。
按:门人钱祯曰:两感者,本表里之同病,似若皆以外感为言也,而实有未必尽然者,正以外内俱伤,便是两感。今见有少阴先溃于内,而太阳继之于外者,即纵情肆欲之两感也。太阴受伤于里,而阳明重感于表者,即劳倦竭力,饮食不调之两感也。厥阴气逆于脏,少阳复病于腑者,即七情不慎,疲筋败血之两感也。人知两感为伤寒,而不知伤寒之两感,内外俱困,病斯剧矣。但伤有重轻,医有知不知,则死生系之。或谓两感证之不多见者,盖亦见之不广,而义有未达耳。其于治法,亦在乎知其由而救其本也。此言最切此病,诚发人之未发,深足指迷,不可不录。
表里辨(十二)
阳邪在表则表热,阴邪在表则表寒。阳邪在里则里热,阴邪在里则里寒。邪在半表半里之间而无定处,则往来寒热。邪在表则心腹不满,邪在里则心腹胀痛。邪在表则呻吟不安,邪在里则躁烦闷乱。邪在表则能食,邪在里则不能食。不欲食者,邪在于表里之间,未至于不能食也。邪在表则不烦不呕,邪在里则烦满而呕。凡初见心烦喜呕,及胸膈渐生痞闷者,邪在表方传里也,不可攻下。凡病本在表,外证悉具,而脉反沉微者,以元阳不足,不能外达也,但当救里,以助阳散寒为上策。前卷传忠录中有辨,当互阅之。
寒热辨(十三)
邪气在表发热者,表热里不热也,宜温散之。邪气在里发热者,里热甚而达于外也,宜清之。
阳不足,则阴气上入阳中而为恶寒,阴胜则寒也,宜温之。阴不足,则阳气陷入阴中而为发热,阳胜则热也,宜清之。
寒热往来者,阴阳相争,阴胜则寒,阳胜则热也。盖热为阳,寒为阴,表为阳,里为阴,邪之客于表者为寒,邪与阳相争则为寒栗;邪之传于里者为热,邪与阴相争则为热躁;其邪在半表半里之间者,外与阳争则为寒,内与阴争则为热,或表或里,或出或入,是以寒热往来,此半表里之证也。故凡寒胜者必多寒,热胜者必多热,但审其寒热之势,则可知邪气之浅深也。
经曰:阳微则恶寒,阴弱则发热。
仲景曰:发热恶寒者,发于阳也。无热恶寒者,发于阴也。
论汗(十四)
仲景《论》曰:寸口脉浮而紧,浮则为风,紧则为寒,风则伤卫,寒则伤荣,荣卫俱病,骨节烦疼,当发其汗也。
曰:三阳皆受病,未入于府者,可汗而已。详见前六经证中。
曰:太阳病,脉浮紧,无汗发热,身疼痛,八九日不解,表证仍在者,此当发其汗。按此一证,虽以太阳经为言,然阳明、少阳日久不解者,亦仍当汗散,但太阳为三阳之表,而主通身之外证,故特举太阳为言也。
曰: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
曰:脉浮而数者,可发汗,宜麻黄汤主之。
曰:太阳与阳明合病,喘而胸满者,邪在表也,不可下,宜麻黄汤主之。
曰:阳明病,脉浮,无汗而喘者,发汗则愈,宜麻黄汤主之。
曰,太阳病,项背强几几,无汗恶风者,宜葛根汤主之。
曰:太阳与阳明合病者,必自下痢,葛根汤主之。
曰:太阳中风,脉浮紧,发热恶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烦躁者,大青龙汤主之。
曰:太阳病,发热汗出,恶风脉缓者,名为中风。太阳病,头痛发热,汗出恶风者,桂枝汤主之。
曰:太阳病,外证未解,脉浮弱者,当以汗解,宜桂枝汤。
曰:太阳病,脉迟,汗出多,微恶寒者,表证未解也,可发汗,宜桂枝汤。
曰:病如疟状,日晡所发热者,属阳明也。脉浮虚者,当发汗,宜桂枝汤。
曰:太阴病,脉浮者,可发汗,宜桂枝汤。
曰:厥阴证,有下痢,腹胀满,身体疼痛者,先温其里,乃攻其表,温里四逆汤,攻表桂枝汤。
曰:下痢后,身疼痛,清便自调者,急当救表,宜桂枝汤发汗。按此以身疼痛者为表证,故当散之。
曰:伤寒发汗解,半日许复烦,脉浮数者,可更发汗,宜桂枝汤主之。
曰:少阴病,始得之,反发热,脉沉者,麻黄附子细辛汤主之。按:此证脉虽沉而身反热者,正乃阴经之表证也,故宜用此温散。
曰:太阳病不解,转入少阳,胁下硬满,干呕不能食,往来寒热,脉沉紧者,与小柴胡汤。
曰:呕而发热者,小柴胡汤主之。
曰:阳明病,发潮热,大便溏,小便自可,胸胁满者,小柴胡汤主之。
曰:阴证不得有汗,今头汗出,故知非少阴也,可与小柴胡汤。
曰:二阳并病,太阳初得病时,发其汗,汗出不彻,因转属阳明,续自微汗出,不恶寒。若太阳病证不罢者,不可下,下之为逆,如此可小发汗。
按:仲景表汗之条,缕悉尚多,今但述其切要者,凡二十四证,以见其宜否之法,而大意可得也。第其所用汗剂,不曰麻黄,则曰桂枝,此寒邪初感,温散之妙法也。今后人以麻黄、桂枝为异物而不敢用,而复有强为之释者,谓此在仲景乃为隆冬直中阴寒者设耳,而不知四时阴胜之邪,皆最宜者也。呜呼,仲景之下,再无仲景,可见医中之品矣。
一、各经表证,凡有汗出不彻者,皆未足言汗。盖邪未尽去,其人必身热不退,而仍觉躁烦,或四体酸疼,坐卧有不安者,以汗出不彻故也。何从知之?但诊其脉紧不退,及热时干燥无汗者,即其证也,仍宜汗之。如果汗透而热仍不退,或汗后身热愈甚者,是即所谓阴阳交,魂魄离,大凶之兆也。
一、凡汗之不彻者,其故有三:如邪在经络筋骨,而汗出皮毛者,此邪深汗浅,卫解而营不解,一不彻也;或以十分之邪,而去五分之汗,此邪重汗轻,二不彻也;或寒邪方去,犹未清楚,遽起露风,而因虚复感,此新旧相踵,三不彻也。凡遇此者,当辨其详,而因微甚以再汗之。
一、凡既愈复热者,其故有四:或以邪气方散,胃气未清,因而过食者,是为食复,此其一也;或以表邪方解,原不甚虚,有过慎者,辄加温补,是误补而复,此其二也。若此二者,所谓食入于阴,长气于阳,以致胃气复闭,阳邪复聚而然,表邪既复,仍宜汗也。又或有以新病方瘳,不能调摄,或劳伤脾阴,因而复热者,是名劳复,此其三也;或不慎房室,因而再感者,是名女劳复,此其四也。若此二者,所谓阴虚者阳必凑之而然,此则或从补,或从汗,当因变制宜,权其缓急,而治分虚实也。
《论》曰:伤寒瘥后,更发热者,小柴胡汤主之。脉浮者,宜汗解之。脉沉实者,宜下解之。
一、取汗之法,当取于自然,不宜急暴,但服以汤剂,盖令温暖,使得津津微汗,稍令久之,则手足俱周,遍身通达,邪无不散矣。若一时逼之,致使如淋如洗,则急遽间卫气已达,而营气未周,反有不到之处,且恐大伤元气,非善法也。余尝见有子病者,其父母爱惜之甚,欲其速愈,且当温暖之令,覆以重被,犹恐不足,而以身压其上,子因热极呼叫,其父母曰:犹未也,须再出些方好。及许久放起,竟致亡阳而毙之。是但知汗出何妨,而不知汗之杀人,此强发之鉴也。又有邪本不甚,或挟虚、年衰感邪等证,医不能察,但知表证宜解,而发散太过;或误散无效,而屡散不已,因而即被其害者有之;或邪气虽去,遂致胃气大伤,不能饮食,而羸惫不振者有之,此过汗之戒也。凡发汗太过,一时将致亡阳,或身寒而栗,或气脱昏沉等候,速宜煎独参汤一两许饮之,或甚者以四味回阳饮速为挽回,庶可保全,否则恐致不救。
一、脉有忌汗者,如《伤寒论》曰:太阳病,发热恶寒,热多寒少,脉微弱者,此无阳也,不可发汗。弦为阳运,微为阴寒,上实下虚,意欲得温。微弦为虚,不可发汗,发汗则寒栗,不能自还。伤寒四五日,脉沉而喘满,沉为在里,不可汗。汗亡津液,必大便难而谵语。少阴病,脉微,不可发汗,以亡阳故也。伤寒,脉微而恶寒者,此阴阳俱虚,不可更发汗,更吐下也。尺脉弱而无力者,切不可汗下。尺中迟者,不可发汗,以荣气不足,血少故也。
景岳子曰:按以上忌汗诸脉,可见仲景大意,故凡治伤寒,但见脉息微弱,及沉细无力者,皆不可任意发汗。然欲去外邪,非汗不可,而仲景云脉微弱者不可发汗,夫脉弱非阳,既不可用寒凉,而寒邪在表,又不可用攻下,然则舍汗之外,又将何法以治此表邪乎?不知温中即可以散寒,而强主即可以逐寇,此仲景之意,岂不尽露于言表,而明悟者当心会之矣。且凡病外感而脉见微弱者,其汗最不易出,其邪最不易解,何也?正以元气不能托送,即发亦无汗,邪不能解,则愈发愈虚,而危亡立至矣。夫汗本乎血,由乎营也,营本乎气,由乎中也,未有中气虚而营能盛者,未有营气虚而汗能达者。脉即营之外候,脉既微弱,元气可知,元气愈虚,邪愈不解,所以阳证最嫌阴脉,正为此也。故治此者,但遇脉息微弱,正不胜邪等证,必须速固根本,以杜深入,专助中气,以托外邪,必使真元渐充,则脉必渐盛,自微细而至滑大,自无力而至有神,务令阴脉转为阳脉,阴证转为阳证。斯时也,元气渐充,方是正复邪退,将汗将解之佳兆。故凡治表邪之法,有宜发散者,有宜和解者,有宜调补营卫者。如果邪实而无汗,则发散为宜;有汗而热不除,则和解为宜;元气虚而邪不能退,则专救根本,以待其自解自汗为宜。此逐邪三昧,万全之法也。今有庸流,但见其外,不见其内,每不论证之阴阳,脉之虚实,但知寒凉可以退热,但知发散可以解表,不知元阳一败,则土崩瓦解,立见溃矣。反掌杀人,而终身不悟,是真下愚不移者也。若而人者,亦可谓之医乎?证有忌汗者,如《伤寒论》曰:当汗者,下之为逆;当下者,汗之为逆。下痢清谷,不可攻表,汗出必胀满,以重亡津液故也。汗家不可发汗。阳虚不得重发汗。衄家不可发汗。亡血家不可发汗。淋家不可发汗,发汗必便血。咽喉干燥者,不可发汗。咽中闭塞,不可发汗,发汗则吐血,气欲绝。
身重心悸者,不可发汗。疮家虽身疼痛,不可发汗,发汗则痉。咳而小便利,若失小便者,不可发汗,汗出则四肢厥逆冷。诸动气不可发汗。(动气义详后论下。)
论吐(十五)
仲景曰:病患手足厥冷,脉乍紧者,邪结在胸中,心中满而烦,饥不能食者,病在胸中,当吐之,宜瓜蒂散。病患手足厥冷,脉乍结,以客气在胸中,心下满而烦,饮食不能入者,病在胸中,当吐之。
曰:病如桂枝证,头不痛,项不强,寸脉微浮,胸中痞硬,气上冲咽喉,不得息者,此为胸有寒也,当吐之,宜瓜蒂散。少阴病,饮食入口则吐,心中温温欲吐,复不能吐,始得之,手足寒,脉弦迟者,此胸中实,不可下也,当吐之。若膈上有寒饮,干呕者,不可吐也,急温之,宜四逆汤。按:此二节,前节言胸有寒者,谓寒邪也,所以当吐;后节言膈上有寒饮,干呕者,谓中寒也,所以宜温。然则前节之言寒者,言寒邪之实,后节之言寒者,言胃气之虚,均谓之寒,而有虚实之异。实者宜吐,吐则散也;虚而吐之,则胃气愈虚,病必更甚矣。此等要处,最当详察。
曰:病胸上诸实,胸中郁郁而痛,不能食,欲使人按之,而反有涎唾,下痢日十余行,其脉反迟,而寸脉微滑,此可吐之,吐之痢则止。
曰:太阳病,吐之,但太阳病当恶寒,今反不恶寒,不欲近衣者,此为吐之内烦也。按:此以太阳证有不当吐而吐者,必邪热乘虚入胃,故致内烦也。
一、宿食在上脘者,当吐之。
一、凡用吐药,中病即止,不必尽剂也。
一、寸脉弱而无力者,切忌用吐。
论下(十六)
《论》曰:三阴皆受病,已入于府者,可下而已。此详义见前六经证。
曰:脉浮而大,心下反硬,有热属脏者,攻之,不令发汗。按:此以心下硬而热在脏,即脉虽浮大者,病亦属里,故不宜发汗,而当攻内也。
曰:伤寒不大便六七日,头痛有热者,与承气汤。按:此以阳明内热而为头痛也,故可攻之。
曰:阳明病,外已解而潮热者,可攻里也,手足然而汗出者,此大便已硬也,大承气汤主之。若汗虽多,而微发热恶寒者,表未解也,其热不潮,未可与承气。
曰:阳明病,胃中有燥屎者,可攻之。病患不大便五六日,绕脐痛,烦躁,发作有时者,此有燥屎也。
曰:汗出谵语者,以有燥屎在胃中,此为风也,须下之,宜大承气汤。
曰:阳明病,发热汗多者,热在里也,急下之,宜大承气汤。
曰:阳明病,发汗不解,腹满痛者,邪在里也,急下之,宜大承气汤。
曰:病腹中满痛者,此为实也,当下之。
曰:腹满不减,减不足言,当下之,宜大承气汤。
曰:伤寒六七日,结胸热实,脉沉而紧,心下痛,按之石硬者,或心下至少腹硬满而痛不可近者,大陷胸汤主之。
曰:阳明少阳合病,脉滑而数者,有宿食也,当下之,宜大承气汤。按:此一条必须兼脉证而察之,盖伤寒之脉滑数者多,若无胀痛等证,未必即为宿食,故不可单据滑数之脉,便认作可攻之证。
曰:若表已解而内不消,非大满,犹生寒热,则病不除也。按此一条言若非大满,而犹生寒热者,是表病犹不除也,尚不可下。
曰:若表已解而内不消,大满大实坚,有燥屎,自可徐下之,虽四五日不能为祸也。若不宜下而便攻之,内虚热入,协热遂利,烦躁诸变,不可胜数,轻者困笃,重者必死矣。按:此一条言外无表证,内有坚满,然后可下,正以见下不宜轻。轻下者,为祸不小也。
曰:太阳病,热结耪胱,其人如狂,血自下,下者愈。若表未解者,不可攻,当先解表。表已解,但少腹急结者,乃可攻之,宜桃仁承气汤。
一、凡伤寒当下者,不宜用丸药,以丸药不能涤荡热邪,而但能损正气也。又凡治伤寒热邪传里者,服下药后,仍用盐炒麸皮一升许,将绢包于病患腹上,款款熨之,使药气得热则行,大便必易通也。
一、脉有忌下者,如《伤寒论》曰:伤寒脉微而恶寒者,此阴阳俱虚,不可更发汗,更吐,更下也。寸口脉浮大,而医反下之,此为大逆。关脉弱,胃气虚有热,不可大攻之,热去则寒起。尺脉涩弱无力者,不可下。大便硬者当下之,设脉迟缓者不可下,里气不实也。脉虚细者不可下。脉浮者不可下。脉濡而弱,弱反在关,濡反在巅,弦反在上,微反在下。弦为阳运,微为阴寒,上实下虚,意欲得温。微弦为虚,虚者不宜下也。脉浮而大,浮为气实,大为血虚,血虚为无阴,孤阳独下阴部者,医以为热,而复用毒药攻其胃,此为重虚,客阳去有期,必下如污泥而死。脉濡而紧,濡则阳气微,紧则荣中寒,阳微卫中风,发热而恶寒,荣紧胃气冷,微呕心内烦。医谓有大热,解肌而发汗,亡阳虚烦躁,心下苦痞坚,表里俱虚竭,卒起而头眩,客热在皮肤,胀怏不得眠。不知胃气冷,紧寒在关元,当温反下之,安可复追还。脉久数者,非外邪也,不可下之。脉细数者,非实邪也;不可下。结胸证,其脉浮大者,邪未入府也,不可下,下之则死。大抵伤寒最宜慎下,若脉息无力,及表证未罢者,不可乱投汤剂,下之为逆。
一、证有忌下者,如太阳病外证未解,不可下,下之为逆。太阳与阳明合病,喘而胸满者,邪在表也,不可下。阳明病,若微发热恶寒者,表未解也,不可下。阳明病,潮热,大便初硬后溏者,不可攻。阳明病,腹微满,初头硬,后必溏者,非实热也,不可攻之。阳明病,其热不潮者,未可与承气汤。阳明病,虽有潮热,而大便不硬者,不可与承气汤。不转失气者,其内不坚,慎不可攻也。阳明病,心下硬满者,不可攻,攻之利遂不止者死。硬在心下者,其邪在胸膈,犹未入腑也,故不可攻。脏结无阳证,不往来寒热,其人反静,舌上苔滑者,不可攻也。病欲吐者,不可下。
呕多,虽有阳明证,不可攻之。此呕多者,病在上焦,病在上而攻其下,取败之道也。阳明病,若汗多,微发热恶寒者,外未解也,其热不潮,未可与承气汤。湿家下之,额上汗出,微喘,小便不利者死,下痢不止亦死。阳明病,不能食,攻其热必哕,所以然者,胃中虚冷故也。以其人本虚,故攻其热必哕。阴强无阳者,虽其大便坚硬,亦不可下,下之则清谷腹满。阴阳俱虚,恶水者。若下之,则里冷,不嗜食,大便完谷出。阳微者不可下,下之则心下痞硬。恶寒者,不可下。小便清利者,火不盛也,不可下。诸四逆厥者,不可下。咽中闭塞者不可下。发汗多,亡阳谵语者不可下。诸虚者不可下,下之则阳虚而生寒。仲景曰:极寒反汗出,身必冷如冰,其有眼睛不慧,语言不休,口虽欲言,舌不得前者皆死。阴虚水亏,虚烦虚躁者不可下,重亡其阴,万无生理矣。
看目(十七)
夫治伤寒须观两目,或赤或黄,赤者为阳证,若兼六脉洪大有力,或躁而渴者,其热必甚,轻则三黄石膏汤,重则大承气之类主之。
一、凡目色清白,而无昏冒闪烁之意者,多非火证,不可轻用寒凉。
一、眼眵多结者,必因有火。盖凡有火之候,目必多液,液干而凝,所以为眵,即如肺热甚则鼻涕出,是亦目液之类也。
一、目睛上视者,谓之戴眼,此属足太阳经之证。盖太阳为目之上网,而与少阴为表里,少阴之肾气大亏,则太阳之阴虚血少,故其筋脉燥急,牵引而上。若直视不转者,尤为凶候。欲治此者,速当以培阴养血为主。今人不知,皆云为风,若用风药,则阴愈虚,血愈燥矣,其有不颠覆者,未之有也。
舌色辨(十八)
舌为心之官,本红而泽,凡伤寒三四日以后,舌上有苔,必自润而燥,自滑而涩,由白而黄,由黄而黑,甚至焦干,或生芒刺,是皆邪热内传,由浅入深之证也。故凡邪气在表,舌则无苔,及其传里,则津液干燥而舌苔生矣。若邪犹未深,其在半表半里之间,或邪气客于胸中者,其苔不黑不涩,止宜小柴胡之属以和之。若阳邪传里,胃中有热,则舌苔不滑而涩,宜栀子豉汤之属以清之。若烦躁,欲饮水数升者,白虎加人参汤之类主之。大都舌上黄苔而焦涩者,胃腑有邪热也,或清之,或微下之。《金匮要略》曰:舌黄未下者,下之黄自去。然必大便燥实,脉沉有力而大渴者,方可下之。若微渴而脉不实,便不坚,苔不干燥芒刺者,不可下也。其有舌上黑苔而生芒刺者,则热更深矣,宜凉膈散、承气汤、大柴胡之属,酌宜下之。若苔色虽黑滑而不涩者,便非实邪,亦非火证,非惟不可下,且不可清也。此辨舌之概,虽云若此,然犹有不可概论者,仍宜详察如下。
按:伤寒诸书皆云:心为君主之官,开窍于舌。心主火,肾主水,黑为水色,而见于心部,是为鬼贼相刑,故知必死。此虽据理之谈,然实有未然者。夫五行相制,难免无克,此其所以为病,岂因克为病,便为必死?第当察其根本何如也。如黑色连地,而灰黯无神,此其本原已败,死无疑矣。若舌心焦黑,而质地红活,未必皆为死证。阳实者清其胃火,火退自愈,何虑之有。其有元气大损,而阴邪独见者,其色亦黄黑,真水涸竭者,其舌亦干焦,此肾中水火俱亏,原非实热之证。
欲辨此者,但察其形气脉色,自有虚实可辨,而从补从清,反如冰炭矣。故凡以焦黑干涩者,尚有非实非火之证。再若青黑少神而润滑不燥者,则无非水乘火位,虚寒证也。若认此为火,而苦寒一投,则余烬随灭矣。故凡见此者,但当详求脉证,以虚实为主,不可因其焦黑,而执言清火也。伤寒固尔,诸证亦然。
新按:余在燕都,尝治一王生,患阴虚伤寒,年出三旬,而舌黑之甚,其芒刺干裂,焦黑如炭,身热便结,大渴喜冷,而脉则无力,神则昏沉。群医谓阳证阴脉,必死无疑。余察其形气未脱,遂以甘温壮水等药,大剂进之,以救其本,仍问用凉水以滋其标。盖水为天一之精,凉能解热,甘可助阴,非若苦寒伤气者之比,故于津液干燥,阴虚便结,而热渴火盛之证,亦所不忌。由是水药并进,前后凡用人参、熟地辈各一、二斤,附子、肉桂各数两,冷水亦一、二斗,然后诸证渐退,饮食渐进,神气俱复矣。但察其舌黑,则分毫不减,余甚疑之,莫得其解。再后数日,忽舌上脱一黑壳,而内则新肉灿然,始知其肤腠焦枯,死而复活,使非大为滋补,安望再生。若此一证,特举其甚者纪之,此外,凡舌黑用补而得以保全者,盖不可枚举矣。所以凡诊伤寒者,当以舌色辨表里,以舌色辨寒热,皆不可不知也。若以舌色辨虚实,则不能无误,盖实固能黑,以火盛而焦也,虚亦能黑,以水亏而枯也。若以舌黄、舌黑,悉认为实热,则阴虚之证,万无一生矣。
古按:《金镜录》曰:舌见全黑色,水克火明矣,患此者百无一治,治者审之。薛立斋曰,余在留都时,地官主事郑汝东妹婿患伤寒得此舌,院内医士曾禧曰:当用附子理中汤,人咸惊骇而止。及其困甚治棺,曾与其邻复往视之,谓用前药犹有生意。其家既待以死,拼而从之,数剂而愈。
大抵舌黑之证,有火极似水者,即杜学士所谓薪为黑炭之意也,宜凉膈散之类以泻其阳;有水来克火者,即曾医士所疗者是也,宜理中汤以消阴翳。又须以老生姜切平,擦其舌,色稍退者可治,坚不退者不可治。
又按:弘治辛酉,金台姜梦辉患伤寒,亦得此舌,手足厥冷,呃逆不止,众医犹作火治,几致危殆,判院吴仁斋用附子理中汤而愈。夫医之为道,有是病必用是药,附子疗寒,其效可数,奈何世皆以为必不可用之药,宁视人之死而不救,不亦哀哉!凡用药得宜,效应不异,不可便谓为百无一治而弃之也。
饮水(十九)
凡伤寒饮水,因内水消竭,欲得外水自救,若大渴欲饮一升,止可与一碗,常令不足,不可太过。若恣饮过量,使水停心下,则为水结胸,留于胃则为噎、为哕,溢于皮肤则为肿,蓄于下焦则为癃,渗于肠间则为痢下,皆饮水太多之过也。又不可不与,又不可强与,故曰:若还不与非其治,强饮须教别病生也。
凡阳明病口燥,但欲水而不欲咽者,以热在经,而里无热也,必将为衄,不可与凉药。
按:饮水一证,本以内热极而阳毒甚者最其相宜,若似乎止宜实邪,不宜于虚邪也,而不知虚证亦有不同。如阳虚无火者,其不宜水无待言也,其有阴虚火盛者,元气既弱,精血又枯,多见舌裂唇焦,大渴喜冷,三焦如焚,二便闭结等证,使非藉天一之精,何以济然眉之急?故先宜以冰水解其标,而继以甘温培其本,水药兼进,无不可也。其有内真寒,外假热,阴盛格阳等证,察其元气,则非用甘温必不足以挽回,察其喉舌,则些微辛热又不可以近口。有如是者,则但将甘温大补之剂,或单用人参煎成汤液,用水浸极冷而饮之,此以假冷之味,解上焦之假热,而真温之性,复下焦之真阳,是非用水而实亦用水之意,余用此活人多矣,诚妙之甚者也。惟是假热之证,则证虽热而脉则微,口虽渴而便则不闭者,此而欲水,必不可与,若误犯之,则其败泄元阳,为害不小,有不可不慎也。
三阳阴证辨(二十)
足太阳膀胱经病,凡发热头痛,腰脊强,肩背痛,脉浮紧者,是皆太阳证也。若肩背畏寒,恶心欲呕,或眼目无神,不欲见人,喜暗畏明,眼眶酸涩,或喜向壁卧,或戴眼上视,或头倾身痛,甚或颜色清白,隐见青黑,或丹田无力,息短声微,气促而喘,或咽中闭塞,或角弓发痉,或小水清白,或失小便,或小便短赤而内不喜冷,凡脉见浮空无力,或沉紧细弱者,皆太阳合少阴之阴证也。足阳明胃经之病,凡发热,头目痛,不得眠,脉长而数者,本皆阳明证也。若面鼻恶寒,面色清白,或鼻尖冷,口气不热,或唇口青白微黑,或气短声微,鼻息不长,懒于言语,或戴阳面赤,昏沉困倦多眠,或烦躁,面赤身热,虚狂假斑,脉反微细无力,或身虽发热,反欲得衣,或口渴不欲饮水,并水浆不入,或恶寒寒栗,恶心呕逆,或肉心悸,或动气见于胸腹,或四肢无力,身重懒于举动,或手足自冷,或肌肉之间以手按之,殊无大热,或大便不实,自利腹痛,凡脉见浮长无力,或短细结促者,皆阳明合太阴之阴证也。足少阳胆经之病,凡发热,头耳牵痛,胁肋痛,往来寒热,脉见弦数者,本皆少阳证也。若身虽微热,而时作时止,时多畏寒,或耳聋,或头运,或眼目羞涩,或多惊怯恐畏,或呕苦吐酸,或恶心喜暖,或爪青筋急囊缩,或厥逆下痢,肠鸣小腹痛,凡脉见弦数无力,而沉细微弱者,皆少阳合厥阴之阴证也。以上乃三阳经之阴证。阴证者,即阳虚之证也,皆大忌寒凉克伐之药,妄用即死。余恐将来复有如李子建之流者,故特揭而出之,用为提醒后人之鉴云。
再论阴证阳证及李子建《伤寒十劝》之害(二十一)
天地间死生消长之道,惟阴阳二气尽之,而人力挽回之权,亦惟阴阳二字尽之,至于伤寒一证,则尤切于此,不可忽也。第伤寒之阴证阳证,其义有二,所谓二者,曰经有阴阳,证有阴阳也。
经有阴阳,则三阳为阳证,三阴为阴证。证有阴阳,则实热为阳证,虚寒为阴证。凡经之阴阳,则有寒有热,故阳经亦有阴证,阴经亦有阳证。证之阴阳,则有假有真,故发热亦有阴证,厥逆亦有阳证。此经自经,而证自证,乃伤寒中最要之纲领,不可混也。而今之医流,多不明此,故每致混指阴阳,肆行克伐,杀人于反掌之间,而终身不悟,深为可慨。原其由然,非无所本,盖本于李子建之《伤寒十劝》。《十劝》之中,惟八劝曰:病已在里,不可发汗;九劝曰:饮水不可过多;十劝曰:病后当忌饮食房劳;凡此三者,皆为得理,然亦人皆知之,无待其为劝矣。
此外七劝,则悉忌温补。
如一劝云:伤寒头痛及身热,便是阳证,不可服热药。若此一说,乃悉以阳经之表病,认为内热之阳证,治以寒凉,必杀人矣。观仲景治太阳经伤寒,头痛发热无汗者,用麻黄汤;头痛发热,汗出恶风者,用桂枝汤;太阳病,发热头痛,脉反沉,身体疼痛者,当救其里,用四逆汤;阳明病,脉浮,无汗而喘者,出汗则愈,宜麻黄汤。凡此之类,岂非皆用热药,以治阳经之疼痛发热乎?且凡寒邪之感人,必先入三阳之表,所以为头疼发热等证,使于此时,能用温散,则浅而且易。故岐伯曰:发表不远热,是诚神圣传心之旨,惟仲景知之,故能用温散如此,是岂果阳经之病,便是阳证耶?经证不明,而戒用温热,最妄之谈,此其一也。
又二劝曰:伤寒必须直攻毒瓦斯,不可补益。若据此说,则凡是伤寒,尽皆实证,而必无虚证矣,何岐伯曰: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又曰:寒则真气去,去则虚,虚则寒搏于皮肤之间。又观仲景论伤寒之虚证虚脉,及不可汗吐下者,凡百十余条,此外如东垣、丹溪、陶节庵辈,所用补中益气,回阳返本,温经益元等汤,则其宜否温补,概可知矣。矧今之人,凡以劳倦七情,色欲过度,及天禀薄弱之流,十居七八。使以此辈一旦因虚感邪,若但知直攻毒瓦斯,而罔顾元阳,则寇未逐而主先伤,鼠未投而器先破,顾可直攻无忌乎?凡受斯害,死者多矣,妄谈之甚,此其二也。
又三劝曰:伤寒不思饮食,不可服温脾药。据此一说,则凡见伤寒不食者,皆是实热证,而何以仲景有曰:阳明病,不能食,攻其热必哕,所以然者,胃中虚冷故也。又曰:病患脉数,数为热,当消谷引饮,而反吐者,以其发汗,令阳气微,膈气虚,脉乃数也。数为客热,不能消谷,以胃中虚冷故也。又曰:食谷欲呕者。属阳明也,吴茱萸汤主之。若此之类,岂非皆寒证之宜温者耶?但伤寒之热证固不能食,而寒证之不食者尤多,以中寒而不温脾,则元阳必脱而死矣。此妄谈之三也。
又四劝曰:伤寒腹痛,亦有热证,不可轻服温暖药。据所云亦有热证,则寒证居多矣,寒痛既多,则何不曰不可轻服寒凉药,而特以温暖为禁者何也?独不见仲景之治腹痛,有用真武汤者,有用通脉四逆汤者,有用四逆散加附子者。有曰手足厥冷,小腹满,按之痛者,此冷结膀胱关元也。使以此证而亦忌温暖,则寒在阴分,能无毙乎?此妄谈之四也。
再如五劝之伤寒自利,不可例服补药、暖药、止泻药,六劝之禁用艾火,七劝之手足厥冷,不可例作阴证等说,总属禁热之谈,余亦不屑与之多辨,第拓取圣贤成法,明哲格言,再悉于此,用救将来,是诚今日之急务也。因详考仲景《伤寒论》,见其所列三百九十七法,而脉证之虚寒者,一百有余;一百一十三方,而用人参者二十,用桂附者五十有余。又东垣曰:实火宜泻,虚火宜补。又薛立斋曰:大凡元气虚弱而发热者,皆内真寒而外假热也。凡若此者,岂皆余之杜撰耶?岂子建诸人一无所见耶?若无所见,胡可妄言?若有所见,胡敢妄言?今观彼十劝之中,凡禁用温补者,居其八九,而绝无一言戒及寒凉,果何意哉。因致未学认为圣经,遂悉以阴证作阳证,悉以虚证作实证,但知凉泻之一长,尽忘虚寒之大害。夫生民元气足者其几,能堪此潜消暗剥之大盗乎?嗟!嗟!,何物匪才,敢言十劝,既不能搜罗训典,明析阴阳,又不能揣摩实虚,原终要始,总弗求阳德之亨,全不识冰霜之至。后学人多被所愚,致造终身之孽,无辜者阴受其戮,讵思冤魄可怜。
余言及此,能不转慈悲为愤怒,借笔削为箴规,独思深诋先辈,岂出本心,亦以目击多艰,难胜呜咽,实亦有为而云然。盖以久感之余,复有所触,适一契姻,向以中年过劳,因患劳倦发热,余为速救其本,已将复元,忽遭子建之徒,坚执十劝以相抗,昧者见其发热,反为左袒,不数剂而遂以有生之徒,置之死地。因并往日见闻,倍加伤惨,诚可痛可恨也。子建、子建,吾知多冤之积于尔者久矣,故悉此论,以解尔此后之冤孽,尔若有知,尚知感否。
论伤寒古治法(二十二)
凡伤寒治法,必当先知经络次序,如一日在太阳,则为发寒、头痛等证;二日在阳明,则为目痛、鼻干、不眠等证;三日在少阳,则为耳聋、胁痛、寒热、口苦等证;四日在太阴,则为腹满自利等证;五日在少阴,则为舌干口燥等证;六日在厥阴,则为烦满囊缩等证,此伤寒传经之大概也。然病有不同,证有多变,故不可以一定之法,凿凿为拘。今人有不知察变者,每按日按经,执方求治,则证多不合,益见其难矣。即如发热,无汗,头痛者,宜于发汗,本太阳经之证治也,然仲景曰:阳明病,外证云何?曰:身热,汗自出,不恶寒,反恶热,此阳明之发热也;曰:阳明病,反无汗,而小便利,呕而咳,手足厥者,必苦头痛,此阳明之无汗头痛也;曰:伤寒,脉弦细,头痛发热者,属少阳,此少阳之头痛发热也。凡三阳皆为表证,而惟少阳则曰半表半里,不可发汗。然法曰:尺寸俱浮者,太阳受病也;尺寸俱长者,阳明受病也;尺寸俱弦者,少阳受病也,此三经皆受病,未入于府者,可汗而已,岂非少阳亦所当汗乎?此三阳之治,宜乎若此。至于三阴,则亦有若此者,如曰:太阴病,脉浮者,可发汗,宜桂枝汤;曰:少阴病,始得之,反发热,脉沉者,宜麻黄附子细辛汤;曰:厥阴证,下痢,腹胀满,身体疼痛者,先温其里,乃攻其表,温里四逆汤,攻表桂枝汤,凡此皆三阴之发热,三阴之当汗者也。至于下证,则惟独少阳为半表半里之经,若不之,恐邪气乘虚内陷,故不可攻,其他五经,皆有下证。由此观之,则三阳何尝无里证,三阴何尝无表证。故善治者,但见表邪未解,即当解表,若表证未解,不可攻里也;但见里证已具,即当攻里,若里证未实,尚宜和解也。或汗、或和、或下,但当随证缓急,而用得其宜,即古今画一之法也。
论古法通变(二十三)
凡用药处方,最宜通变,不可执滞。观仲景以麻黄汤治太阳经发热头痛,脉浮无汗之伤寒,而阳明病脉浮无汗而喘者亦用之;太阳与阳明合病,喘而胸满者亦用之,此麻黄汤之通变也。又如桂枝汤,本治太阳经发热汗出之中风,而阳明病如疟状,日晡发热,脉浮虚,宜发汗者亦用之;太阳病外证未解,脉浮弱,当以汗解者亦用之;太阴病,脉浮,可发汗者亦用之;厥阴证下痢,腹胀满,身疼痛,宜攻表者亦用之,此桂枝汤之通变也。又如小柴胡汤,本治少阳经胁痛干呕,往来寒热之伤寒,而阳明病潮热胸胁满者亦用之;阳明中风,脉弦浮大,腹满胁痛,不得汗,身面悉黄,潮热等证亦用之;妇人中风,续得寒热,经水适断,热入血室,如疟状者亦用之,此小柴胡之通变也。由此观之,可见仲景之意,初未尝逐经执方,而立方之意,多有言不能悉者,正神不可以言传也。所以有此法,未必有此证,有此证,未必有此方。即仲景再生,而欲尽踵其成法,吾知其未必皆相合,即仲景复言,而欲尽吐其新方,吾知其未必无短长。于戏!方乌足以尽变,变胡可以定方,但使学人能会仲景之意,则亦今之仲景也,又何必以仲景之方为拘泥哉。余故曰:用药处方,最宜通变,不当执滞也。虽然,此通变二字,盖为不能通变者设,而不知斯道之理,又自有一定不易之要焉。苟不知要,而强借通变为谈柄,则胡猜乱道,何匪经权,反大失通变之旨矣。
麻黄桂枝辨(二十四)
按:《伤寒论》曰:太阳病,头痛,发热,恶寒,体痛,呕逆,脉阴阳俱紧,无汗而喘者,名为伤寒,麻黄汤主之。曰:太阳病,头痛,发热,汗出,恶风,脉缓者,名为中风,桂枝汤主之。
此以无汗脉紧者为伤寒,故用麻黄汤;有汗脉缓者为中风,故用桂枝汤,是其辨也。又《论》曰:桂枝本为解肌,若其人脉浮紧,发热汗不出者,不可与也,常须识此,勿令误也。然何以又曰:太阳病外证未解,脉浮弱者,当以汗解,宜桂枝汤。阳明病,日晡所发热,脉虚浮者,宜发汗,发汗宜桂枝汤,是岂桂枝为止汗者耶?但麻黄汤无芍药,而用麻黄,桂枝汤无麻黄,而用芍药,盖桂枝性散,芍药性敛,以芍药从桂枝,则桂枝不峻,以桂枝从芍药,则芍药不寒。然以芍药之懦,终不胜桂枝之勇,且芍药能滋调营气,适足为桂枝取汗之助,故桂枝汤亦是散剂,但麻黄汤峻,而桂枝汤缓耳。故凡寒邪深固者,恐服桂枝不能解表,则反以助热,所以脉紧无汗者,宜麻黄不宜桂枝;若脉浮缓有汗,或浮弱者,以其风邪尚浅,宜桂枝不宜麻黄也。此麻黄汤为发表之第一,而桂枝汤则解表之次者也。今时医不能察此,但闻汗不出者,不可与桂枝,便谓桂枝能止汗,误亦甚矣,而不知止汗在芍药,不在桂枝也。但桂枝性温,能强卫气,如《内经》曰:阴气有余,为多汗身寒。仲景曰:极寒反汗出者,此亡阳而汗也,助阳乃可以止汗,则正宜用桂枝矣。又《伤寒论》以太阳病无汗脉紧者为伤寒,汗出脉缓者为中风,此风寒之辨也。然大青龙汤证治曰:太阳中风,脉浮紧,发热恶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烦躁者,大青龙汤主之。是岂非太阳中风亦有脉紧无汗者耶?可见风之与寒,本不相远,但风邪浅而寒邪深耳,浅属阳而深属阴耳。且近见外感寒邪者,率皆伤寒发热脉紧无汗等证,至于中风一证,谓其脉缓有汗,而复发热者,其病本不多见,即有之,亦必外因者少,而内因者多也。倘学人以风寒二字,及麻黄桂枝二汤,必欲分其阴阳同异,而执以为辞,则失之远矣。本门前卷有风寒辨,宜并察之。
论今时皆合病并病(二十五)
余究心伤寒已久,初见合病并病之说,殊有不明,而今始悉之。夫所谓合病者,乃二阳、三阳同病,病之相合者也。并病者,如太阳先病不解,又并入阳明、少阳之类也。观仲景曰:二阳并病,太阳初得病时,发其汗,汗先出不彻,因转属阳明。若太阳病证不罢者,不可下。按此云转属阳明,则自太阳而来可知也,云太阳病证不罢,则二经皆病可知也。凡并病者,由浅而深,由此而彼,势使之必然也。此合病并病之义,而不知者皆以此为罕见之证,又岂知今时之病,则皆合病并病耳。何以见之?盖自余临证以来,凡诊伤寒,初未见有单经挨次相传者,亦未见有表证悉罢,止存里证者,若欲根据经如式求证,则未见有如式之病,而方治可相符者,所以令人致疑,愈难下手,是不知合病并病之义耳。今列其大略如下:一、合病者,乃两经三经同病也。如初起发热恶寒头痛者,此太阳之证,而更兼不眠,即太阳阳明合病也;若兼呕恶,即太阳少阳合病也。若发热不眠,呕恶者,即阳明少阳合病也。若三者俱全,便是三阳合病。三阳合病者,其病必甚。
一、三阳与三阴本无合病,盖三阳为表,三阴为里,若表里同病,即两感也。故凡有阴阳俱病者,必以渐相传而至,皆并病耳,此亦势所必至,非合病、两感之谓。
一、并病与合病不同,合病者,彼此齐病也;并病者,一经先病,然后渐及他经而皆病也。如太阳先病,发热头痛,而后见目痛、鼻干不眠等证者,此太阳并于阳明也:或后见耳聋胁痛,呕而口苦等证者,此太阳并于少阳也;或后见腹满嗌干等证者,此太阳并于太阴也;或后见舌干口燥等证者,此太阳并于少阴也;或后见烦满囊缩等证者,此太阳并于厥阴也。若阳明并于三阴者,必鼻干不眠,而兼三阴之证。少阳并于三阴者,必耳聋呕苦,而兼三阴之证。阴证虽见于里,而阳证仍留于表,故谓之并。凡患伤寒,而始终热有不退者,皆表邪之未解耳,但得正汗一透,则表里皆愈,岂非阴阳相并之病乎。今之伤寒率多并病,若明此理,则自有头绪矣。治此之法,凡并病在三阳者,自当解三阳之表,如邪在太阳者,当知为阳中之表,治宜轻清;邪在阳明者,当知为阳中之里,治宜浓重;邪在少阳者,当知为阳中之枢,治宜和解。此虽解表之大法,然余仍有心法,详载《新方八略》中。故或宜温散,或宜凉散,或宜平散,或宜补中而散,是又于阴阳交错之理,有不可不参合而酌用者,皆治表之法也。至于病入三阴,本为在里,如太阴为阴中之阳,治宜微温;少阴为阴中之枢,治宜半温;厥阴为阴中之阴,治宜大温,此阴证之治略也。然病虽在阴,而有兼三阳之并病者,或其邪热已甚,则自宜清火;或其表尚未解,则仍当散邪,盖邪自外入,则外为病本,拔去其本,则里病自无不愈者,此所以解表即能和中也。若表邪不甚,而里证为急,又当先救其里,盖表里之气,本自相关,惟表不解,所以里病日增,惟里不和,所以表邪不散,此所以治里亦能解表也。但宜表宜里,或此或彼之间,则自有缓急先后一定不易之道,而非可以疑似出入者,要在乎知病之薮,而独见其必胜之机耳,此又阴阳并病之治略也。惟是病既在阴,必关于脏,脏气为人之根本,而死生系之。故凡诊阴证者,必当细察其虚实,而补泻寒热,弗至倒施,则今时之治要,莫切乎此矣。
治法(二十六)
凡治伤寒,不必拘于日数,但见表证,即当治表,但见里证,即当治里,因证辨经,随经施治,乃为良法。若表邪未解,即日数虽多,但有表证而脉见紧数者,仍当解散,不可攻里也。若表邪已轻,即日数虽少,但有里证而脉见沉实者,即当攻里,不可发表也。然此二者,一曰发表,一曰攻里,皆以邪实者为言也。其有脉气不足,形气不足者,则不可言发言攻,而当从乎补矣。但补有轻重,或宜兼补,或宜全补,则在乎明而慧者之用之如法耳。
一、伤寒但见发热恶寒,脉紧数,无汗,头项痛,腰脊强,或肢体酸软者,便是表证,不拘日数多寡,即当解散,但于阴阳虚实,不可不预辨也,而于后开汗散方中择宜用之。
一、伤寒但见往来寒热,胁痛,口苦而呕,或渐觉耳聋,脉见弦数者,即少阳经半表半里之证,治宜和解,以新方诸柴胡饮,及小柴胡汤之类,酌宜用之。然少阳之治有三禁,曰不可汗、吐、下也。
一、伤寒如头痛、发热、恶寒表证之类悉除,反见怕热,躁渴谵语,揭去衣被,扬手掷足,斑黄发狂,或潮热自汗,大便不通,小便短赤,或胸腹胀满疼痛,或上气喘促,脉实有力者,即是传里之热证,不拘日数多少,即当清里。如果实邪内结,不得宣通,此必大为涤荡,庶使里通而表亦通也。然必其胸腹胀满,肠胃燥结,而大满大实坚者,乃可攻之。故法曰:痞满燥实坚,五者具而后可下。又曰:下不嫌迟。盖恐内不实而误攻之,则必致不救矣。
一、凡治伤寒,如时寒火衰,内无热邪而表不解者,宜以辛温热剂散之;时热火盛而表不解者,宜以辛甘凉剂散之;时气皆平而表不解者,宜以辛甘平剂散之,此解散之要法也。盖人在气交之中,随气而化,天地之气寒,则宜辛热,天地之气热,则宜辛凉,经文既以冬为伤寒,春为温病,夏为暑病,名既因时而易,则方亦不容不随时而更也。第以凉散之法,当知所辨,必其表里俱有热证,方可兼用清凉,若身表虽热,而内无热证者,此以表邪未解,因寒而为热也,不可妄用凉药、盖恐表寒未除,而内寒复至,以寒遇寒,则凝结不解,必将愈甚,经曰:发表不远热,正此之谓也。且舍时从证,尤为治伤寒紧要之法,此又不可不知常变。
一、凡暑热盛行,瘟疫大起,焦渴斑黄,脏腑如火,此则或用寒肃,以清其里,或用寒散,以救其表,但当察表里而酌缓急之宜也。
论虚邪治法(二十七)
凡伤寒治法,在表者宜散,在里者宜攻,此大则也。然伤寒死生之机,则全在虚实二字,夫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故伤寒为患,多系乘虚而入者。时医不察虚实,但见伤寒,则动曰伤寒无补法,任意攻邪。殊不知可攻而愈者,原非虚证,正既不虚,邪自不能害之,及其经尽气复,自然病退,故治之亦愈,不治亦愈,此实邪之无足卢也。惟是挟虚伤寒,则最为可畏,使不知固本御侮之策,而肆意攻邪,但施孤注,则凡攻散之剂,未有不先入于胃,而后达于经,邪气未相及,而胃气先被伤矣,即不尽脱,能无更虚?元气更虚,邪将更入,虚而再攻,不死何待?是以凡患伤寒而死者,必由元气之先败,此则举世之通弊也。故凡临证者,但见脉弱无神,耳聋手颤,神倦气怯,畏寒喜暗,言语轻微,颜色青白,诸形证不足等候,盒饭思顾元气。若形气本虚,而过散其表,必至亡阳;脏气本虚,而误攻其内,必至亡阴,犯者必死。即如元气半虚,而邪方盛者,亦当权其轻重,而兼补以散,庶得其宜。若元气大虚,则邪气虽盛,亦不可攻,必当详察阴阳,峻补中气。如平居偶感阴寒,邪未深入,但见发热身痛,脉数不洪,内无火证,素禀不足者,即当用理阴煎加柴胡,或加麻黄,连进一二服,其效如神,此常用第一方也。此外诸证,如虚在阳分,则当以四柴胡饮、补中益气汤,或八珍汤、理中汤、温胃饮之类,此温中自能发散之治也。若虚在阴分,而液涸水亏,不能作汗,则当用补阴益气煎、三柴胡饮,或三阴煎、左归饮之类,此壮水制阳,精化为气之治也。若阴盛格阳,真寒假热者,则当以大补元煎、右归饮、崔氏八味丸料之类,此引火归原之治也。其有阴盛阳衰之证,身虽发热,而畏寒不已,或呕恶,或泄泻,或背凉如冰,或手足厥冷,是皆阳虚之极,必用大温中饮,或理阴煎,不可疑也。若果邪火热甚,而水枯干涸者,或用凉水渐解其热。表未解而固闭者,或兼微解,渐去其寒。若邪实正虚,原有主客不敌之势,使但能保定根本,不令决裂,则邪将不战而自解。此中大有玄妙,余常藉此而存活者,五十年来若干人矣,谨书之以为普济者之则。
补中亦能散表(二十八)
夫补者所以补中,何以亦能散表?盖阳虚者,即气虚也,气虚于中,安能达表,非补其气,肌能解乎?凡脉之微弱无力,或两寸短小而多寒者,即其证也,此阳虚伤寒也。阴虚者,即血虚也,血虚于里,安能化液,非补其精,汗能生乎?凡脉之浮芤不实,或两尺无根而多热者,即其证也,此阴虚伤寒也。然补则补矣,仍当酌其剂量,譬之饮酒者,能饮一勺,而与一升,宜乎其至于困也;使能饮一斗,而与一合,其真蚍蜉之撼大树耳。
寒中亦能散表(二十九)
夫寒中者所以清火,何以亦能散表?盖阳亢阴衰者,即水亏火盛也,水涸于经,安能作汗?譬之干锅赤裂,润自何来?但加以水,则郁蒸沛然,而气化四达。夫汗自水生,亦犹是也,如前论言补阳补阴者,宜助精气也;此论言以水济火者,宜用寒凉也。盖补者,补中之不足;济者,制火之有余,凡此均能解表,其功若一,而宜寒宜暖,其用不侔,是有不可不辨。
伤寒三表法(三十)
伤寒者,危病也。治伤寒者,难事也。所以难者,亦惟其理有不明,而不得其要耳。所谓要者,亦惟正气、邪气二者之辨而已,使能知正气之虚实,邪气之浅深,则尽之矣。夫寒邪外感,无非由表而入里,由表而入者,亦必由表而出之,故凡患伤寒者,必须得汗而后解。但正胜邪者,邪入必浅,此元气之强者也。邪胜正者,其入必深,此元气之弱者也。邪有浅深,则表散有异,正有虚实,则攻补有异,此三表之法所不容不道也。何为三表?盖邪浅者,逐之于藩篱,散在皮毛也;渐深者,逐之于户牖,散在筋骨也;深入者,逐之于堂室,散在脏腑也。故浅而实者宜直散,直散者,直逐之无难也。虚而深者宜托散,托散者,但强其主,而邪无不散也,今姑举其略:如麻黄汤、桂枝汤、参苏饮、羌活汤、麻桂饮之类,皆单逐外邪,肌表之散剂也。又如小柴胡汤、补中益气汤、三柴胡饮、四柴胡饮之类,皆兼顾邪正,经络之散剂也。再如理阴煎、大温中饮、六味回阳饮、十全大补汤之类,皆建中逐邪,脏腑之散剂也。呜呼!以散药而散于肌表经络者,谁不知之,惟散于脏腑则知者少矣。以散为散者,谁不知之,惟不散之散,则玄之又玄矣。余因古人之未及,故特吐其散邪之精义有如此。
伤寒无补法辨(三十一)
按伤寒一证,惟元气虚者为最重,虚而不补,何以挽回?奈何近代医流,咸谓伤寒无补法。此一言者,古无是说,而今之庸辈,动以为言,遂致老幼相传,确然深信,其为害也,不可胜纪。兹第以一岁之事言之,如万历乙巳岁,都下瘟疫盛行,凡涉年衰及内伤不足者,余即用大温大补兼散之剂,得以全活者数十余人,使此辈不幸而遭庸手,则万无一免者矣。即余一人,于一年之中,所遇若此,其如岁月之长,海宇之广,凡为无补所杀者,固可胜量哉!余痛夫枉者之非命,因遍求经传,则并无伤寒无补法之例。必求其由,则惟陶节庵有云:伤寒汗、吐、下后,不可便用参大补,使邪气得补,而热愈盛,所谓治伤寒无补法也。此一说者,盖亦本于孙真人之言,云服承气汤得痢瘥,慎不中补也。此其意谓因攻而愈者,本为实邪,故不宜妄用补药,复助其邪耳,初非谓虚证亦不宜补也。此外则有最庸最拙,为万世之害者,莫如李子建之《伤寒十劝》,今后世谬传,实基于此,故余于前论直叱其非,并详考仲景《伤寒论》,及诸贤之成法,以申明其义焉。矧今人之患伤寒者,惟劳倦内伤,七情挟虚之类,十居七八,传诵伤寒无补者,十有八九,以挟虚之七八,当无补之八九,果能堪乎!而不知以直攻而死者,皆挟虚之辈也。此在众人,则以传闻之讹,无怪其生疑畏。至若名列医家,而亦曰伤寒无补法,何其庸妄无知,毫不自反,误人非浅,诚可丑可恨者也。其有尤甚者,则本来无术,偏能惑人,但逢时病,则必曰:寒邪未散,何可用补?若将邪气补住,譬之关门赶贼。若此一言,又不知出自何典,乱道异端,尤可恨也。此外又有一辈,曰若据此脉证,诚然虚矣,本当从补,但其邪气未净,犹宜缓之,姑俟清楚方可用也。是岂知正不能复,则邪必日深,焉能清楚?元阳不支,则变生呼吸,安可再迟?此不知死活之流也。又有一辈,曰此本虚证,如何不补,速当用人参七八分,但以青陈之类,监制用之,自然无害。是岂知有补之名,无补之实,些须儿戏,何济安危,而尚可以一消一补,自掣其肘乎?此不知轻重之徒也。即或有出奇言补者,亦必见势在垂危,然后曰:快补快补。夫马到临涯,收缰已晚,补而无济,必又曰:伤寒用参者无不死。是伤寒无补之说益坚,而众人之惑益不可破,虽有仪秦不能辩也。余目睹其受害于此者,盖不可胜纪矣,心切悲之,不得不辩。
夫伤寒之邪,本皆自外而入,而病有浅深轻重之不同者,亦总由主气之有强弱耳。故凡主强者,虽感亦轻,以邪气不能深入也。主弱者,虽轻必重,以中虚不能自固也。此其一表一里,邪正相为胜负,正胜则生,邪胜则死。倘以邪实正虚而不知固本,将何以望其不败乎?矧治虚治实,本自不同,补以治虚,非以治实,何为补住寒邪?补以补中,非以补外,何谓关门赶贼?即曰强寇登堂矣,凡主弱者,避之且不暇,尚敢关门乎?既能关门,主尚强也,贼闻主强,必然退遁,不遁即成禽矣,谓之捉贼,又何不可?夫病情人事,理则相同,未有正胜而邪不却者。故主进一分,则贼退一步,谓之内托,谓之逐邪,又何不可,而顾谓之关门耶?矧如仲景之用小柴胡汤,以人参柴胡并用,东垣之用补中益气汤,以参术升柴并用,盖一以散邪,一以固本,此自逐中有固,固中有逐,又岂皆补住、关门之谓乎?甚矣,一言之害,杀命无穷,庸医之庸,莫此为甚。余不能以口遍传,故特为此辩,使有能广余之说,以活人一命者,必胜念弥陀经多多矣。
徐东皋曰:汉张仲景着《伤寒论》,专以外伤为法,其中顾盼脾胃元气之秘,世医鲜有知之者。观其少阳证,小柴胡汤用人参,则防邪气之入三阴,或恐脾胃稍虚,邪乘而入,必用人参甘草,固脾胃以充中气,是外伤未尝不内因也。即如理中汤、附子汤、黄连汤、炙甘草汤、吴茱萸汤、茯苓四逆汤、桂枝人参汤、人参败毒散、人参白虎汤、阳毒升麻汤、大建中汤等,未尝不用参术以治外感,可见仲景公之立方,神化莫测。或者谓外伤是其所长,而内伤非所知也,此诚不知公者也。
何今世之医,不识元气之旨,惟见王纶《杂着》戒用人参之谬说,执泥不移,乐用苦寒,攻病之标,致误苍生,死于非命,抑何限耶。间有病家疑信相半,两弗之从,但不速其死耳,直以因循,俟其元气自尽,终莫之救而毙者,可谓知乎?况斯世斯时,人物剧繁,禀气益薄,兼之劳役名利之场,甚至蹈水火而不知恤,就酒色以竭其真,不谓内伤元气,吾弗信也。观其杂病,稍用攻击而脾胃遂伤,甚则绝谷而死者,可以类推矣。
病宜速治(三十二)
凡人有感冒外邪者,当不时即治,速为调理,若犹豫隐忍,数日乃说,致使邪气入深,则难为力矣。惟小儿女子,则为尤甚。凡伤寒之病,皆自风寒得之,邪气在表,未有温覆而不消散者,若待入里,必致延久。一人不愈,而亲属之切近者,日就其气,气从鼻入,必将传染,此其病之微甚,亦在乎治之迟早耳。故凡作汤液,不可避晨夜,觉病须臾,即宜速治,则易愈矣。仲景曰:凡发汗温服汤药,其方虽言日三服,若病剧不解,当促之,可半日中尽三服,即速治之意也。其或药病稍见不投,但有所觉,便可改易。若其势重,当一日一夜,时观之,一剂未退,即当复进一剂。最难者不过三剂,必当汗解。其有汗不得出者,即凶候也。
卷之八须集 伤寒典(下)
温病暑病(三十三)
温病暑病之作,本由冬时寒毒内藏,故至春发为温病,至夏发为暑病,此以寒毒所化,故总谓之伤寒。仲景曰:发热,不恶寒而渴者,温病也。暑病则尤甚矣。盖暑病者,即热病也,是虽与寒证不同,然亦因时而名,非谓其病必皆热也。此外如夏月中暑者,亦谓之暑病,则又非寒毒蓄留之证,在仲景则名之为中。义详暑证门,所当参阅。
一、温病暑病之治,宜从凉散,固其然也,然必表里俱有热证,方可治用清凉。若值四时寒邪客胜,感冒不正之气,表邪未解,虽外热如火,而内无热证可据者,不得以温暑之名,执以为热,而概用凉药。
一、冬有非时之暖,或君相客热之令而病热者,名曰冬温。此与冬月正伤寒大异,法宜凉解,此舍时从证也。若夏月有寒者,其宜温亦然。
《素问·刺志论》曰:气盛身寒,得之伤寒,气虚身热,得之伤暑。《伤寒论》曰:脉盛身寒,得之伤寒;脉虚身热,得之伤暑。此二论之言伤寒伤暑者,非即温病暑病之谓,盖单指夏月感触时气者,所当辨其为寒为暑,而寒则宜温,暑则宜清也。身寒者,言受寒憎寒;身热者,言受热发热,非曰身冷者方是伤寒,身热者乃是伤暑也。但此二论,则一曰气盛气虚,一曰脉盛脉虚,词若异而理则一也。故凡察气者,当在形色,察脉者,当在本元,合而观之,则见理精矣。
发斑(三十四)
发斑证,轻则如疹子,重则如锦纹。其致此之由,虽分数种,然总由寒毒不解而然。如当汗不汗,则表邪不解;当下不下,则里邪不解;当清不清,则火盛不解;当补不补,则无力不解;或下之太早,则邪陷不解;或以阳证误用温补,则阳亢不解;或以阴证误用寒凉,则阴凝不解。凡邪毒不解,则直入阴分,郁而成热,乃致液涸血枯,斑见肌表,此实毒邪固结,营卫俱剧之证也。但斑有微甚,势有重轻,轻者细如蚊迹,或先红而后黄;重者成粒成片,或先红而后赤。轻者只在四肢,重者乃见胸腹。轻者色淡而隐,重者色紫而显。若见黑斑,或大便自利,或短气,或二便不通,则十死九矣。凡病伤寒,而汗、下、温、清俱不能解,及足冷耳聋,烦闷咳呕者,便是发斑之候。
一、成无己曰:大热则伤血,热不散,里实表虚,热邪乘虚出于皮肤而为斑也,慎不可发汗,若汗之,重令开泄,更增斑烂也。自后诸家所述,皆同此说,予则以为不然。盖凡伤寒之邪,本自外而入,深入不解,则又自内而出,此其表里相乘,势所必至,原非表虚证也,但使内外通达,则邪必由表而解矣。即如犀角地黄汤,乃治斑之要药,人知此汤但能凉血清毒,而不知此汤善于解表散邪,若用之得宜,则必通身大汗,热邪顿解,何为不可汗耶?由此言之,则凡脉数无汗,表证俱在者,必须仍从解散。
一、凡治发斑,须察表里。如瘟疫不解,热入血室,舌焦,烦热发斑者,犀角地黄汤。内外俱热,阳明狂躁,大渴发斑者,白虎汤,或加人参。阳毒赤斑,狂言见血者,阳毒升麻汤。疫疠发斑,大热而燥者,三黄石膏汤。火郁于经,寒邪不解,脉仍滑数而发斑者,一柴胡饮。阳明外邪,阳毒不解者,升麻汤。脾肾本虚,外邪不解而发斑者,五柴胡饮。阳明表邪不解,温热发斑者,柴胡白虎煎。温热毒盛,咽痛发斑者,玄参升麻汤。阴虚水亏,血热发斑者,玉女煎。阴虚血燥,大热大渴发斑者,归葛饮。内虚外实,阴盛格阳发斑者,大温中饮。太阳阳明恶热,大便秘结,邪毒在腑发斑者,调胃承气汤。
一、凡本非阳证,妄用寒凉者,每令泄泻,邪陷不解,予常用大温中饮、理阴煎之类,解寒托邪,始得大汗,汗后邪达,多有见赤斑风饼随汗而出,随出随没,顷刻即愈,活者多人矣。凡寒毒为斑,即此可见,使内托无力,则此毒终无出期,日深日甚,难乎免矣。此理甚微,不可不察。
发黄(三十五)
凡发黄黄胆等证,多由湿热。如小水不利,或黄或赤,或小腹胀满不痛,或大便实而渴甚,脉来沉实有力,皆湿热之证。轻则茵陈五苓散,重则茵陈汤,分利小便,清血泻火,则黄自退矣。然黄有阴证及诸治法,俱详黄胆门,宜参用之。
仲景曰:太阳病,脉浮而动数,头痛发热,微盗汗出,而反恶寒者,表未解也,医反下之,则为结胸;若不结胸,但头汗出,小便不利,身必发黄也。曰:阳明病,无汗,小便不利,心中懊者,身必发黄。阳明病,发热汗出者,此为热越,不能发黄也。但头汗出,身无汗,际颈而还,小便不利,渴饮水浆者,此为瘀热在里,身必发黄,茵陈蒿汤主之。曰:伤寒,脉浮而缓,手足自温者,系在太阴,身当发黄。若小便自利者,不能发黄,至七八日大便硬者,为阳明病也。曰:伤寒,发汗已,身目为黄,所以然者,以寒湿在里,不解故也。以为不可下也,于寒湿中求之。伤寒身黄发热者,栀子柏皮汤主之。
孙真人曰:黄胆脉浮者,当以汗解之,宜桂枝加黄汤。
发狂(三十六)
伤寒发狂,本阳明实热之病,然复有如狂证者,虽似狂而实非狂,此中虚实相反,最宜详辨,不可忽也。凡实热之狂,本属阳明,盖阳明为多气多血之经,阳邪传入胃腑,热结不解,因而发狂。《内经·阳明脉解篇》曰:胃者土也,故闻木音而惊者,土恶木也。其恶火者,热甚则恶火也。其恶人者,以阳明厥则喘而惋,惋则恶人也。其病甚则弃衣而走,登高而歌,或数日不食,或逾垣上屋者,以四肢为诸阳之本,阳盛则四肢实,实则能登高也。其弃衣而走者,以热盛于身也。其妄言骂詈,不避亲疏而歌者,以阳盛为邪也。又曰:阴不胜其阳,则脉流薄疾,并乃狂。又曰:邪入于阳则狂。是皆以阳明热邪上乘心肺,故令神志昏乱若此,此阳狂也。然伤寒病至发狂,是为邪热已极,使非峻逐火邪,则不能已。故但察其大便硬结,或腹满而坚,有可攻之证,则宜以大小承气,或凉膈散、六一顺气汤之类,下之可也。如无胀满实坚等证,而惟胃火致然者,则但以白虎汤、抽薪饮之类,泄去火邪,其病自愈。
一、如狂证本非实热发狂,其证亦有轻重。如仲景曰:太阳病不解,热结膀胱,其人如狂。其外证不解者,尚未可攻,当先解外。外已解,但少腹急结者,乃可攻之,宜桃仁承气汤。又曰:太阳病,六七日,表证仍在,脉微而沉,反不结胸,其人如狂者,以热在下焦,少腹当硬满。小便自利者,下其血乃愈,抵当汤主之。按此二条,以太阳热邪不解,随经入腑,但未至发狂,故曰如狂。
此以热搏血分,蓄聚下焦,故宜下也。
一、近见伤寒家则别有如狂之证,古人所未及言者,盖或由失志而病,其病在心也;或由悲忧而病,其病在肺也;或由失精而病,其病在肾也;或由劳倦思虑而病,其病在肝脾也。此其本病已伤于内,而寒邪复感于外,则病必随邪而起矣。其证如狂,亦所谓虚狂也。而虚狂之证,必外无黄赤之色,刚暴之气,内无胸腹之结,滑实之脉,虽或不时躁扰,而禁之则止,口多妄诞,而声息不壮,或眼见虚空,或惊惶不定,察其上则口无焦渴,察其下则便无硬结,是皆精气受伤,神魂不守之证。此与阳极为狂者,反如冰炭,而时医不能察,但见错乱,便谓阳狂,妄行攻泻,必致杀人。
凡治此者,须辨阴阳。其有虚而挟邪者,邪在阳分,则宜补中益气汤之类;邪在阴分,则宜补阴益气煎之类。虚而无邪者,在阳分,则宜四君、八珍、十全大补汤、大补元煎之类;在阴分,则宜四物、六味、左归饮、一阴煎之类。阴虚挟火者,宜加减一阴煎、二阴煎之类。阳虚挟寒者,宜理中汤、回阳饮、八味汤、右归饮之类。此方治之宜,大略如此,而变证之异,则有言不能传者,能知意在言表,则知所未言矣。
一、凡身有微热,或面赤戴阳,或烦躁不宁,欲坐卧于泥水中,然脉则微弱无力,此阴证似阳也,名为阴躁。盖以阳虚于下,则气不归原,故浮散于上,而发躁如狂。速当温补其下,命门暖则火有所归,而病当自愈。若医不识此,而误用寒凉者必死。
一、发狂,下痢谵语者不治。狂言,反目直视者,为肾绝,死。汗出后辄复热,狂言不食者死。
风湿(三十七)
仲景《论》曰:太阳病,关节疼痛而烦,脉沉而细者,此名湿痹。其人小便不利,大便反快,但当利其小便。曰:湿家之为病,一身尽痛,发热,身色如熏黄。湿家,其人但头汗出,背强,欲得被覆向火。若下之早则哕,胸满,小便不利,舌上如苔者,以丹田有热,胸中有寒,渴欲得水而不能饮,口燥烦也。湿家下之,额上汗出,微喘,小便不利者死,利下不止者亦死。
《论》曰:风湿相搏,一身尽疼痛,法当汗出而解,值天阴雨不止,医云此可发汗,汗之病不愈者,何也?曰:发其汗,汗大出者,但风气去,湿气在,是故不愈也。若治风湿者,发其汗,但微微似欲汗出者,风湿俱去也。湿家,病身上疼痛,发热面黄而喘,头痛鼻塞而烦,其脉大,自能饮食,腹中和无病,病在头中寒湿,故鼻塞,纳药鼻中则愈。病者一身尽疼,发热日晡所剧者,此名风湿,此病伤于汗出当风,或久伤取冷所致也。
《论》曰:伤寒八九日,风湿相搏,身体疼烦,不能自转侧,不呕不渴,脉浮虚而涩者,桂枝附子汤主之。若其人大便硬,小便自利者,桂枝汤去桂加白术主之。风湿相搏,骨节烦疼,掣痛不得屈伸,近之则痛剧,汗出短气,小便不利,恶风不欲去衣,或身微肿者,甘草附子汤主之。
结胸(三十八)
仲景曰:病有结胸,其状何如?答曰。按之痛,寸脉浮,关脉沉,名曰结胸也。曰:病发于阳而反下之,热入因作结胸。病发于阴而反下之,因作痞。所以成结胸者,以下之太早故也。曰:结胸,脉浮大者不可下,下之即死。曰:结胸证悉具,烦躁者亦死。
《论》曰:太阳病,脉浮而动数,头痛发热,微盗汗出,而反恶寒者,表未解也,医反下之,胃中空虚,阳气内陷,心下因硬,而为结胸,大陷胸汤主之。曰:太阳病,重发汗而复下之,不大便五六日,舌上燥而渴,日晡所小有潮热,从心下至少腹硬满而痛不可近者,大陷胸汤主之。按此二条,皆言太阳表证未解,因误下之而成结胸也。
《论》曰:伤寒五六日,呕而发热者,此柴胡汤证具,而以他药下之,其柴胡证仍在者,当复与柴胡汤,必蒸蒸而振,却发热汗出而解。若心下满而硬痛者,此为结胸也,大陷胸汤主之。但满而不痛者,此为痞,柴胡不中与之,宜半夏泻心汤。按此一条以少阳表证未解,因误下之而为结胸也。
《论》曰:太阳少阳并病,而反下之,成结胸,心下硬,下痢不止,水浆不入,其人烦心。按此一条,以太阳少阳并病,二经表邪未解,亦因误下而成结胸也。
《论》曰:阳明病,心下硬满者,不可攻之,攻之利遂不止者死,利止者愈。按此一条,谓阳明邪气入腑者,必腹满便结,今惟心下硬,以邪气尚浅,未全入腑,故不可攻。此虽非结胸,而实亦结胸之类,盖不由误下,而因阳明之邪渐深也。
《论》曰:伤寒六七日,结胸热实,脉沉而紧,心下痛,按之石硬者,大陷胸汤主之。按此一条,不云下早,而云热实,其于六七日,脉沉紧而心下硬痛者,此伤寒传里之实邪,有不因误下而成结胸者,乃伤寒之本病也。
愚按:结胸一证,观《伤寒论》所载,如前数条,凡太阳表邪未解而误下者,成结胸,少阳证亦然,太阳少阳并病者亦然,此不当下而误下之,以致脏气空虚,外邪乘虚内陷,结于胸膈之间,是皆因下而结者也。又曰:伤寒六七日,结胸热实,脉沉而紧,心下痛,按之石硬者,此不因下而邪实渐深,结聚于胸者也。然则结胸一证,有因误下而成者,有不因下而由于本病者。观近代伤寒诸书,云未经下者,非结胸也,岂不谬哉。
一、结胸证,观仲景所言,惟太阳、少阳二经误下者有之,而阳明一经独无言及者,何也?盖凡病入阳明,胃腑已实,故可下之而无害也。然又曰:阳明病,心下硬满者,不可攻之,攻之痢不止者死。此岂非阳明在经表证,邪未入腑者,亦为不可下乎?不惟三阳为然,即三阴之证,其有发热恶寒,表邪未解者,切不可下,最当慎也。
一、结胸证治之辨,凡心腹胀满硬痛,而手不可近者,方是结胸,若但满不痛者,此为痞满,非结胸也。凡痞满之证,乃表邪传至胸中,未入于腑,此其将入未入,犹兼乎表。是即半表半里之证,只宜小柴胡之属,加入枳壳之类治之,或以本方对小陷胸汤亦妙。今余新方制有柴陈煎,及一柴胡饮之类,皆可择而用之也。至于结胸之治,则仲景俱用大陷胸汤主之。然余之见,则惟伤寒本病,其有不因误下,而实邪传里,心下硬满,痛连小腹而不可近,或燥渴谵妄,大便硬,脉来沉实有力者,此皆大陷胸汤所正宜也。其于太阳少阳表邪未解,因下早而致结胸者,此其表邪犹在,若再用大陷胸汤,是既因误下而复下之,此则余所未敢。不若以痞满门诸法,酌其轻重,而从乎双解,以缓治之;或外用罨法,以解散胸中实邪,此余之屡用获效,而最稳最捷者也。罨法见新方因类第三十。
阴厥阳厥(三十九附脏厥蛔厥)
厥有二证,曰阳厥,曰阴厥也。阳厥者,热厥也,必其先自三阳传入阴分,故其初起,必因头疼发热,自浅入深,然后及于三阴,变为四肢逆冷,或时乍温,其证必便结躁烦,谵语发渴,不恶寒,反恶热,脉沉有力。此以传经热证所化,外虽手足厥冷,内则因于热邪,阳证发厥,故为阳厥,乃阳极似阴也。其证由邪热内结,或伏阳失下之所致也。凡厥微则热亦微,宜四逆散之类;厥甚则热亦甚,宜承气汤之类也。阴厥者,寒厥也,初无三阳传经实热等证,而真寒直入三阴,则畏寒厥冷,腹痛吐泻,战栗不渴,脉沉无力者,此阴寒厥逆,独阴无阳也,故为阴厥。轻则理中汤,重则四逆、回阳等汤主之。
成无己曰:四逆者,四肢不温也。伤寒邪在三阳,则手足必热,传到太阴,手足自温,至少阴则邪热渐深,故四肢逆而不温也。及至厥阴,则手足厥冷,是又甚于逆,故用四逆散,以散其传阴之热证。
《论》曰:诸四逆厥者,不可下之,虚家亦然。成无己注曰:四逆者,四肢不温也;厥者,手足冷也,甚于四逆也。皆阳气少而阴气多,故不可下,虚家亦然。《金匮玉函》曰:虚者十补,勿一泻之。
《论》曰:凡厥者,阴阳气不相顺接,便为厥。厥者,手足逆冷是也。病者手足厥冷,言我不结胸,小腹满,按之痛者,此冷结在膀胱关元也。伤寒发热四日,厥反三日,复热四日,厥少热多,其病当愈。伤寒,厥四日,热反三日,复厥五日,其病为进。寒多热少,阳气退,故为进也。若厥而呕,胸胁烦满者,其后必便血。
《论》曰:少阴病,下痢清谷,里寒外热,手足厥逆,脉微欲绝,身反不恶寒,其人面赤色,或腹痛,或干呕,或咽痛,或痢止脉不出者,通脉四逆汤主之。伤寒脉促,手足厥逆者,可灸之。
伤寒脉滑而厥者,里有热也,白虎汤主之。手足厥寒,脉细欲绝者,当归四逆汤主之。若其人内有久寒者,宜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主之。大汗出,热不去,内拘急,四肢疼、又下痢厥逆而恶寒者,四逆汤主之。大汗,若大下痢,而厥逆者,四逆汤主之。病患手足厥冷,脉乍紧者,邪结在胸中,心中满而烦,饥不能食者,病在胸中,当须吐之,宜瓜蒂散。伤寒厥而心下悸者,宜先治水,当服茯苓甘草汤,却治其厥。不尔,水渍入胃,必作痢也。下痢清谷,里寒外热,汗出而厥者,通脉四逆汤主之。呕而脉弱,小便复痢,身有微热,见厥者难治,四逆汤主之。
按:阳厥阴厥,其辨如前,此先哲之大法也。然愚则犹有所辨,如阴厥一证,既无阳证阳脉,而病寒若此,明是阴证,今人但曰中寒者,即其病也。然犯此者无几,知此者无难,治宜温中,无待辨也。惟是阳厥一证,则有不得不辨者。夫厥由三阳所传,是为阳厥,此固然矣,即以传经者言之,又岂尽无阴证乎?故凡病真阳不足者,即阳中之阴厥也;脉弱无神者,即阳中之阴厥也;攻伐清凉太过者,即阳中之阴厥也。四肢为诸阳之本,使非有热结、烦渴、胀实等证,而见厥逆者,皆由阳气不足也。成无己曰:大抵厥逆为阴所主,寒者多矣。又曰:厥为阴之盛也。故凡属挟虚伤寒,则虽自阳经传入者,是亦阳中之阴厥也。阴中之阴者宜温,阳中之阴者,果宜凉乎?学人勿谓其先有头疼发热,但自三阳传至者,便为阳厥,而寒因热用之,则为害不小矣。
一、脏厥证。仲景曰:伤寒脉微而厥,至七八日肤冷,其人躁无暂安时者,此为脏厥。脏厥者死,阳气绝也。
一、蛔厥证。仲景曰:蛔厥者,其人当吐蛔,今病者静,而复时烦,此为脏寒,蛔上入膈,故烦,须臾复止,得食而呕,又烦者,蛔闻食臭出,其人当自吐蛔。蛔厥者,乌梅丸主之。成无己曰:脏厥者死,阳气绝也。蛔厥虽厥而烦,吐蛔已则静,不若脏厥而躁无暂安时也。病患脏寒胃虚,故宜与乌梅九温脏安虫。
谵语郑声(四十)
《论》曰:实则谵语,虚则郑声,此虚实之有不同也。夫谵语郑声,总由神魂昏乱而语言不正,又何以分其虚实?但谵语者,狂妄之语也;郑声者,不正之声也。谵语为实,实者邪实也。如伤寒阳明实热,上乘于心,心为热冒,则神魂昏乱而谵妄不休者,此实邪也。实邪为病,其声必高,其气必壮,其脉必强,其色必厉,凡登高骂詈,狂呼躁扰之类皆是也。此之为病,有燥粪在胃而然者,有瘀血在脏而然者,有火盛热极而然者,有腹胀便秘、口疮咽烂而然者。察其果实,即当以三承气,或白虎汤、凉膈散之类治之。郑声为虚,虚者神虚也。如伤寒元神失守,为邪所乘,神志昏沉而错乱不正者,此虚邪也。虚邪为病,其声必低,其气必短,其脉必无力,其色必萎悴,凡其自言自语,喃喃不全,或见鬼怪,或惊恐不休,或问之不应、答之不知之类皆是也。此之为病,有因汗亡阳,因下亡阴而然者;有焦思抑郁,竭尽心气而然者;有劳力内伤,致损脾肾而然者;有日用消耗,暗残中气而然者。凡其或虽起倒,而遏之即止,终不若实邪之难制者,即虚邪也。察其果虚,最忌妄行攻伐,少有差谬,无不即死。治此者,速宜察其精气,辨其阴阳,舍其外证,救其根本,稍迟犹恐不及,而况于误治乎。甚至有自利身寒,或寻衣撮空,面壁啐啐者,尤为逆候。盖谵妄一证,最于虚损者不宜有之,故凡身有微热,脉见洪滑者生,心多烦躁,脉见微弱细急而逆冷者死。所以证逢虚损,而见有谵妄者,即大危之兆,不可不加之意也。
衄血(四十一)
杂病衄血,责热在里;伤寒衄血,责热在表。《论》曰:伤寒小便清者,知不在里,仍在表也,当发其汗;若头痛者,必衄,宜桂枝汤。曰:伤寒脉浮紧,不发汗,因致衄者,麻黄汤主之。此以伤寒之衄,为其热不在里,在表而然也。然又《论》曰:衄家不可发汗。而何以复用桂枝、麻黄等汤?盖衄由乎阴者,以阴虚火动也,故不宜再汗以亡阴;衄由乎阳者,以表邪未解也,故当用桂枝、麻黄以发散。又《论》曰:太阳病,脉浮紧,发热,身无汗,自衄者愈。此以表邪欲解,不从汗而从血,俗人谓之红汗,所以衄后当愈也。由此观之,则有因衄而愈者,以经通而邪散也;有治衄仍当发散者,以邪之将解未解,而因散其余邪也。治衄之法,于斯可见。若寒气不甚,而用麻黄、桂枝,似属太刚,或易以柴葛之类,自无不可,用者其酌之。
《论》曰:阳明病,口燥但欲漱水,不欲咽者,此必衄。盖阳明之脉络于口鼻,今其漱水不欲咽者,以热在经而里无热,故当鼻衄也。
一、有动阴血者,又非衄血之谓。《论》曰:少阴病,但厥无汗,而强发之,必动其血,未知从何道出,故或从口鼻,或从目出者,是名下厥上竭。此阴血也,乃为危证。
蓄血(四十二)
伤寒蓄血者,以热结在里,搏于血分,留瘀下焦而不行也。《论》曰:伤寒有热,少腹满,应小便不利,今反利者,为有血也。又曰:太阳病,身黄脉沉结,少腹硬,小便不利者,为无血也。
小便自利,其人如狂者,血证谛也。大抵热蓄血分,留结下焦则生狂躁,《论》曰:热结膀胱,其人如狂者是也。然又有阳明证,其人喜忘,屎虽硬,而大便反快,其色黑者,是亦蓄血之证。故凡诊伤寒,但其少腹硬满而痛,盒饭问其小便,若小水自利者,知为蓄血之证,盖小水由于气化,病在血而不在气,故小便利而无恙也。血瘀于下者,血去则愈,其在仲景之法,则以抵当汤、抵当丸主之。愚谓但以承气之类,加桃仁、红花以逐之,或其兼虚者,以玉烛散之类下之,则蓄血自去,而病无不除矣。
成无己曰:伤寒衄者,以邪气不得发散,壅盛于经,逼迫于血,因而致衄也。蓄血者,下焦结聚,而不行不散也。血菀于上而吐血者,谓之薄厥,留瘀于下者,谓之蓄血。此由太阳经瘀热在里,搏蓄下焦所致。
《经》曰:太阳病七八日,表证仍在,脉沉而微,反不结胸,其人如狂者,以热在下焦,少腹当硬满,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
热入血室(四十三)
《论》曰:阳明病,下血谵语者,此为热入血室,是兼男女而言也。曰:妇人中风,七八日,续得寒热,发作有时,经水适断者,此为热入血室,其血必结,故使如疟状,发作有时,小柴胡汤主之。曰:妇人中风,脉迟身凉,而证如结胸者,当刺期门。曰:妇人伤寒,经水适来,昼日了了,暮则谵语者,无犯胃气及上二焦,必自愈。
按:血室者,即冲任血海也,亦血分也。凡血分之病,有蓄血者,以血因热结而留蓄不行也;有热入血室者,以邪入血分而血乱不调也。故血蓄者,去之则愈;血乱者,调之则安。调之之法,则热者宜凉,陷者宜举,虚者宜滋,瘀者宜行,邪未散者宜解也。然此皆病在下焦,故曰无犯胃气及上二焦。必自愈,是又不可不察。
胸胁腹满(四十四)
凡邪气自表传里,必先入胸膈,以次渐从胁肋而后入胃,邪气入胃,乃为入腑,是以胸满者犹属表证,胁满则半表半里也。大抵胸胁满者,以邪气初入于里,气郁不行,所以生满,尚未停聚为实,故但从和解,以小柴胡之属则可愈矣。若果实邪在上,留滞不能散者,乃可吐之。华元化曰:四日在胸,吐之则愈。是因邪已收聚而未及散漫者,乃可吐也。在仲景用栀子豉汤,或瓜蒂散之属,栀子豉汤可吐客热,瓜蒂散可吐实痰。其或一时药有不便,余有吐法在新方攻阵中,可以代之,或即以和解之药探而吐之,无不可也。
一、腹满证,按华元化曰:伤寒一日在皮,二日在肤,三日在肌,四日在胸,五日在腹,六日在胃,入胃即为入腑,入腑即在腹也。若腹虽满而未甚者,犹是未全入腑,不可攻也。然腹满之证,有虚实也,有寒热也,不可一概皆以实论。观《金匮要略》曰:腹满不减,减不足言,当下之。是不减者为实满也。又曰:腹满时减,复如故,此虚寒从下上也,当以温药和之。是或进或退,时或减而时复如故者,本非结聚实邪,此虚满也。大抵腹满之证,本属太阴,若是阳邪,则必咽干烦热,脉实有力;若是阴邪,则必腹满吐食,畏寒自利,脉息无神,可以辨之。实热者可清可攻,虚寒者宜温宜补也。
呕吐哕证(四十五)
呕者,有声无物;吐者,吐出食物也。呕者有寒有热,吐则皆因胃寒也。凡呕而发热烦闷者,邪热为呕也。
呕而吞酸冷咽,涎沫FSFS一者,寒邪为呕也。大抵伤寒表邪将传入里,里气相逆则为呕,是以半表半里之邪,其证多呕,若邪全在表,无是证也。凡邪在半表半里者,和之散之,气逆者顺之,有痰者降之,热者清之,寒者温之。《千金》云:呕家多服生姜,此是呕家圣药。然呕家虽有阳明证,不可攻之,盖其气逆在上,而邪未入腑,本非胃实证也。气逆于上而攻其下,下虚则逆气乘之,势必大危,若脉微弱者,乃为尤甚。
凡伤寒三阳传毕,三阴当受邪矣,若其人反能食而不呕,此为邪不入阴,是知邪之传里者,乃致为呕也。观干姜附子汤证治云:不呕不渴者,为里无热。十枣汤证治云:干呕,短气,汗出,不恶寒者,此表解里未和也。即此观之,则凡呕者,知为里证,而兼烦渴者,方为内热也。
仲景《论》曰:食谷欲呕者,属阳明也,吴茱萸汤主之。得汤反剧者,属上焦也。曰:少阴病,吐痢,手足厥冷,烦躁欲死者,吴茱萸汤主之。
《论》曰:病患脉数,数为热,当消谷引饮,而反吐者,此以发汗,令阳气微,膈气虚,脉乃数也。数为客热,不能消谷,以胃中虚冷,故吐也。东垣曰;邪热不杀谷,故热邪在胃则不食。
《论》曰:阳明病不能食,攻其热必哕,所以然者,胃中虚冷故也。以其人本虚,故攻其热必哕。若胃中虚冷不能食者,饮水则哕。若膈上有寒饮,干呕者,不可吐也,急温之,宜四逆汤。
《论》曰:伤寒哕而腹满,视其前后,知何部不利,利之则愈。治哕诸法,详呃逆门。
劳力感寒(四十六)
凡因辛苦劳倦而病者,多有患头痛发热恶寒,或骨腿酸疼,或微渴,或无汗,或自汗,脉虽浮大而无力,亦多紧数,此劳力感寒之证,即东垣云内伤证也。宜补中益气汤,或补阴益气煎,及五福饮等剂为良,所谓温能除大热,即此类也。若或邪盛无汗,脉见洪数,而当和解者,即当用新方散阵诸柴胡饮之类主之。
一、凡劳力感寒一证,人皆以服役辛苦之人为言,而不知凡为名利所牵,有不自揣,以致竭尽心力而患伤寒者,皆其类也。故凡有形劳而神不劳者,劳之轻者也,若既劳其神,又劳其形,内外俱劳,则形神俱困,斯其甚矣。今人之病伤寒者,率多此类,轻者和解,治宜如前,重者速宜救本,当于后开培补诸方,择而用之,庶乎有济。倘不知其所致之由,而概施混治,但知攻邪,则未有不误人者矣。此即劳倦内伤之类,诸义俱详本门。
虚证(四十七)
仲景曰:阳微则恶寒,阴弱则发热,是寒热之有虚也。曰:其人本虚,是以发战,是战汗之皆因虚也。曰:耳聋无闻者,阳气虚也。曰:面赤戴阳者,阴不足也。曰:无阳不能作汗,必身冷而脉迟也。曰:客热不能杀谷,胃中虚冷也。曰:病患脉数,数为热,当消谷引食,而反吐者,此以发汗,令阳气微,膈气虚,脉乃数也。数为客热,不能消谷,以胃中虚冷,故吐也。曰:虚则郑声,以言语乱而不正也。曰:身蜷恶寒而利,因冷气而为厥逆也。曰:尺中脉微,此里虚,须表里实,津液自和,便自汗出愈。曰:脉促厥冷者宜灸,以促脉有非因热也。曰:头疼呕吐之宜温,以头疼之有属阴也。曰:不利而利,发热汗出者,有阴无阳也。曰:少阴脉沉者,汗后热不去,而厥利恶寒者,皆宜急温也。曰:旧有微溏者,不可与栀子汤,以里虚而寒在下也。曰:阳明病,不能食,攻其热必哕,所以然者,胃中虚冷故也。饮之水亦哕也。曰:小便色白者,以下焦之虚寒也。曰:自利不渴者,以脏中之无火也。曰:邪中于阴者,必生内栗,因表气虚而里气不守也。曰:发汗过多,其人叉手自冒心,心下悸而欲得按者,亡其阳也。曰:发汗病不解,而反恶寒者,虚故也。
曰:脉阴阳俱紧,反汗出者,亡其阳也。
一、诸脉有虚证,见前卷。
一、忌汗下各有虚证,见前卷。
一、表里五脏各有虚实,详一卷《传忠录·虚实辨》中,俱当互阅。
动气(四十八)
《论》曰:诸动气者,不可发汗,亦不可下。按:此动气一证,即筑筑然动于脐傍,及左乳之下曰虚里者,皆其联系者也。考之《难经》,则以脐之上下左右,分心肾肝肺四脏,而各列其证。
在《伤寒论》所载亦详。成无己曰:动气者,脏气不治,正气内虚也。虽诸说如此,然皆未尽其要,所以今之医家,多不识此为何证,而且疑为未见此证也。余尝留心察此,所见极多。盖动气之在脐傍者,皆本于下焦之阴分,凡病关格劳损者,多有此证,而尤于瘦薄者易见之。其动之微者,则止于脐傍上下,其动之甚者,则连及虚里心胁,真若舂舂连续,而混身皆振动者。此以天一无根,故气不蓄脏,而鼓动于下,诚真阴不守,大虚之候也。何以验之?但察于呼吸饥饱之顷,可得其征。
凡病此者,馁时则动甚,饱时则稍缓,呼出则动甚,吸入则稍缓,但虚甚者动必甚,虚微者动亦微,岂非虚实之明证乎。即在病者,虽常觉其振动,而无疼无痒,尚不知为何故,医家多不以为意,弗能详察,故不知为何病,此动气之不明也久矣。此动气之见于虚损者极多,而见于伤寒者亦不少也。精虚者既不可汗,阴虚者又不可下,仲景但言其禁,而不言其治,然则动气之治,岂无法乎?独于霍乱条中云:脐上筑者,肾气动也,用理中丸去术加桂四两以治之,此其意在脾肾,概可知也。然余之治此,则惟直救真阴,以培根本,使其气有所归,无不获效。欲察虚实者,最不可忽此一证,《类经》虚里穴下有详注,当并考之。
战汗(四十九)
论曰:脉浮而紧,按之反芤,此为本虚,故当战而汗出也。其人本虚,是以发战,以其脉浮,故当汗出而解。若脉浮大而数,按之不芤,此本不虚,故其欲解,则但汗出而不发战也。
一、战与栗异,战由乎外,栗由乎内也。凡伤寒欲解将汗之时,若其正气内实,邪不能与之争,则但汗出自不作战,所谓不战,应知体不虚也。若其人本虚,邪与正争,微者为振,甚则为战,正胜则战而汗解矣。故凡邪正之争于外者则为战,战其愈者也;邪正之争于内者则为栗,栗其甚者也。《论》曰:阴中于邪,必内栗也。夫战为正气将复,栗则邪气肆强,故伤寒六七日,有但栗不战,竟成寒逆者,多不可救。此以正气中虚,阴邪内盛,正不胜邪,而反为邪气所胜。凡遇此证,使非用大补温热之剂,及艾灼回阳等法,其他焉得而御之。
余尝治一衰翁,年逾七旬,陡患伤寒,初起即用温补,调理至十日之外,正气将复,忽尔作战,自旦至辰,不能得汗,寒栗危甚,告急于余。余用六味回阳饮,入人参一两,姜附各三钱,使之煎服。下咽少顷,即大汗如浴,时将及午,而浸汗不收,身冷如脱,鼻息几无,复以告余。余令以前药复煎与之。告者曰:先服此药,已大汗不堪,今又服此,尚堪再汗乎?余笑谓曰:此中有神,非尔所知也。急令再进,遂汗收神复,不旬日而起矣。呜呼!发汗用此,而收汗复用此,无怪乎人之疑之也。而不知汗之出与汗之收,皆元气为之枢机耳。故余纪此,欲人知合辟之权,不在乎能放能收,而在乎所以主之者。
头汗(五十)
头汗之证有二,一为邪热上壅,一为阳气内脱也。盖头为诸阳之会,凡伤寒遍身得汗者,谓之热越,若身无汗,则热不得越而上蒸阳分,故但头汗出也,治热蒸者,可清可散,甚者可下,在去其热而病自愈。至若气脱一证,则多以妄下伤阴,或克伐太过,或泄泻不止,以致阴竭于下,则阳脱于上,小水不通,而上见头汗,则大危矣。
《论》曰:伤寒五六日,头出汗,微恶寒,手足冷,心下满,口不欲食,大便难,脉细者,此为阳微结,乃半在里半在外也。脉虽沉紧,不得为少阴病,所以然者,阴不得有汗,今头汗出,故知非少阴也,可与小柴胡汤,得屎而解。曰:伤寒五六日,已发汗而复下之,胸胁满微结,小便不利,渴而不呕,但头汗出,往来寒热,心烦者,此为未解也,柴胡桂枝干姜汤主之。
《论》曰:伤寒十余日,但结胸无大热者,此为水结在胸胁也,但头汗出者,大陷胸汤主之。
曰:阳明病,下血谵语者,此为热入血室,但头汗出者,刺期门,随其实而泻之,然汗出则愈。
《论》曰:太阳病,医反下之,若不结胸,但头汗出,余处无汗,际颈而还,小便不利,身必发黄也。曰:阳明病,但头汗出,小便不利,必发黄。
《论》曰:湿家下之,额上汗出,微喘,小便不利者死,若下痢不止者亦死。
《脉经》曰:阳气上出,汗见于头者,盖阳脱也。
一、头汗,脉紧数,有表邪当散者,宜小柴胡汤,或柴胡桂枝干姜汤,及新方诸柴胡饮,俱可酌用。若有火邪,脉洪滑,内多烦热,头汗,当清者,宜人参白虎汤、益元散之类主之。若水结胸,心下满,头汗出者,或大陷胸汤,或小半夏茯苓汤。若便结,腹胀疼痛,头汗者,宜承气汤。若诸虚泄泻,阳脱头汗者,宜速用独参汤,或大补元煎、六味回阳饮等,作急救之,庶可保全。
吐蛔(五十一)
凡治伤寒,若见吐蛔者,虽有大热,忌用凉药,犯之必死。盖胃中有寒,阳气弱极,则蛔逆而上,此大凶之兆也。急用炮姜理中汤一服,加乌梅二个,花椒一、二十粒,服后待蛔定,然后以小柴胡或补中益气等剂,渐治其余。盖蛔闻酸则静,见苦则安也。仲景曰:病患有寒,复发汗,胃中冷,必吐蛔。蛔厥证见前三十九。
腹痛(五十二)
陶节庵曰:伤寒腹痛有四,若绕脐硬痛,大便结实,烦渴者,皆属燥屎痛,急用寒药下之。因食积而痛者,治亦同。
一、若小腹硬痛,小水自利,大便黑,身目黄者,属蓄血痛,亦用寒剂加行血药,下尽黑物自愈。
一、凡伤寒腹中痛甚,但将凉水一盏,与病者饮而试之,若饮水后痛稍可者属热痛,当用凉药清之。以上三条,皆实热痛也,必脉来沉实有力,方是此证,若微弱者,仍当详审,从缓治之。
一、若饮水愈加作痛,此为寒痛,当用温药和之。和之不已,而或四肢厥冷,呕吐泻利者,急用热药救之。但须详脉之有力无力,方为良法。
下痢(五十三)
凡杂证下痢,多责于寒,伤寒下痢,有寒有热。盖热邪传里,则亦有下痢之证,但寒痢最多,热痢则仅见耳。治者当辨寒热,若误用之,则为害最大。
仲景《论》曰:自利不渴者,属太阴,以其脏有寒故也,当温之,宜服四逆辈。少阴病二三日,至四五日,腹痛,小便不痢,下痢不止,便脓血者,桃花汤主之。少阴病,吐痢,手足厥冷,烦躁欲死者,吴茱萸汤主之。少阴病,下痢,白通汤主之。少阴病,二三日不已,至四五日,腹痛,小便不痢,四肢沉重疼痛,自下痢者,此为有水气,其人或咳,或小便痢,或下痢,或呕者,真武汤主之。少阴病,下痢清谷,里寒外热,手足厥逆,脉微欲绝,身反不恶寒,其人面色赤,或腹痛,或干呕,或咽痛,或痢止脉不出者,四逆汤主之。大汗出,热不去,内拘急,四肢疼,下痢厥逆而恶寒者,四逆汤主之。下痢清谷,不可攻表,汗出必胀满。
按:此诸论,乃皆言寒痢之当温也。如所云手足厥逆,恶寒腹痛,脉微欲绝,下痢清谷之类,此固阴寒之甚者也。其于疑似之间,则犹有真辨:凡伤寒下痢由热邪者,必有烦躁大热,酷欲冷水等证,亦必有洪滑强盛数实等脉,如果表里俱热,方可作火证论治。若其脉虽数而无力,外虽身热而不恶热,内虽渴而不喜冷,此其内本不热,而病为下痢者,悉属虚寒,治宜四逆汤、理中汤、温胃饮、胃关煎、五苓散之类,酌用可也。或表里寒邪俱甚,则当以麻桂饮相兼用之为最妥。若以寒痢作热痢,妄用寒凉,再损胃气,则无有不死。
《论》曰:下痢,腹胀满,身体疼痛者,先温其里,乃攻其表,温里四逆汤,攻表桂枝汤。
按:此一条,乃言表里俱病而下痢者,虽有表证,所急在里,盖里有不实,则表邪愈陷,即欲表之,而中气无力,亦不能散。故凡见下痢中虚者,速当先温其里,里实气强,则表邪自解,温中可以散寒,即此谓也。
《论》曰:热痢下重者,白头翁汤主之。下痢,脉数,欲饮水者,以有热故也,白头翁汤主之。少阴病,下痢,六七日,咳而呕渴,心烦不得眠者,猪苓汤主之。
按:此三条,乃言热痢之当清也。但既云脉数,又欲饮水,是诚热矣,然寒邪在表,脉无不数,但数而有力者为阳证,数而无力者,即阴证矣。泻痢亡津,无有不渴,但渴欲饮水,愈多愈快者为阳证,若口虽欲水,而腹不欲咽者,即非阳证矣。此外,如渴欲茶汤者,乃泻渴之当然也,不得悉认为热证。一、凡伤寒表邪未解,脉实滑数,喜冷气壮,内外俱热而下痢者,宜柴芩煎主之。
《论》曰:少阴病,自痢清水,色纯青,心下必痛,口干燥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下痢,三部脉皆平,按之心下硬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下痢谵语者,有燥屎也,宜小承气汤。
按:此三条,乃言下痢之当攻者也。凡伤寒下痢者,本非阳明实邪,不当谵语,今既谵语,故知有燥屎当去也。又若少阴下痢,心下有痛有硬者,必有所积,故亦当下。
一、凡自痢家,身凉脉小者为顺,身热脉大者为逆。此以外无表证,而病之左脏者言也。下痢,日十余行。脉反实者死。发热,下痢至甚,厥不止者死。直视谵语,下痢者死。下痢无脉,手足厥冷,灸之不温,脉不远者死。少阴病,自痢,烦躁不得卧寐者死。大抵下痢一证,为脱气至急,五夺之中,惟此为甚。《金匮要略》曰:六腑气绝于外者,手足寒,五脏气绝于内者,痢下不禁,脏气既脱,不能治也。
协热下痢(五十四)
仲景曰:若不宜下而便攻之,内虚热入,协热遂痢,烦躁,诸变不可胜数,轻者困笃,重者必死矣。太阳病二三日,不能卧,反下之,若痢止,必作结胸。未止者,四日复下之,此作协热痢也。太阳病,外证未除,而数下之,遂协热而痢,痢下不止,心下痞硬,表里不解者,桂枝人参汤主之。阳明少阳合病,若脉数不解,而下不止,必协热而便脓血也。
按:此四条乃皆言表证未除而误下之,因致外热未退,内复作痢,故云协热下痢,此一热字,乃言表热也,非言内热也。夫协者,协同之协,非挟藏之挟,即表里俱病之谓,故治此者,止有桂枝人参汤一方,其义显然可见。即如成无己《明理论》曰:表邪传里,里虚协热则痢,乃亦以表邪为言也。奈何后学不明此义,止因协热二字,每每以表作里,以寒作热,但见作痢者,无论表里虚实,即认为内热,便云协热下痢。且近有不必误下,而妄用芩连治表热者,表证得寒,热愈不退,乃致下痢,或脾胃素弱,逢寒即泄者,皆是此证。既见下痢,益云协热,其谬孰甚,独不观仲景桂枝人参汤,岂治内热之剂乎?寒热倒施,杀人多矣,予因特表于此。
小便(五十五)
凡伤寒小便清者,病不在里,仍在表也,当解表发汗。小便利者,病不在气分,而在血分,以小水由于气化也。
阳盛则欲衄,阴虚小便难。
凡病伤寒而小水利者多吉,以内邪不甚也。
仲景曰:阳明病,汗出多而渴者,不可与猪苓汤,以汗多必胃燥,故不可复利小水也。
《论》曰:湿家之为病,一身尽痛,发热,身色如熏黄,其人但头汗出,背强,欲得被覆向火,舌上如苔者,以丹田有热,胸中有寒,渴欲得水,而不能饮,此湿痹之候。其人小便不利,大便反快者,但当利其小便。
凡伤寒表证未除,病在阳分者,不可即利小便。盖走其津液,取汗愈难,且恐大便干结也。
死证(五十六)
陶节庵曰:凡看伤寒,极要识各经中死证死脉,须一一理会过,免致临病疑惑。但见死证,便当以脉参之,如果有疑,切莫下药,虽至亲俯恳,亦不可治,倘有差失,咎将归于己矣。
一、脉浮而洪,身汗如油,喘而不休,水浆不入,形体不仁,乍静乍乱,此命绝也。汗出发润,喘而不休,此肺绝也。形如烟煤,直视摇头,此心绝也。唇吻色青,四肢振动,此肝绝也。环口黎黑,冷汗发黄,此脾绝也。溲便遗失,狂言,反目直视,此肾绝也。
一、少阴病,恶寒身蜷而利,手足逆冷者,不治。少阴病,吐痢躁烦,四逆者死。少阴病,四逆身蜷,脉不至,不烦而躁者死。少阴病,六七日,息高者死。少阴病,至五六日,自利,烦躁不得卧寐者死。少阴病,下痢,厥逆无脉,服药后,脉微续者生,脉暴出者死。少阴病,但厥无汗,而强发之,必动其血,未知从何道出,或从口鼻,或从目出,是名下厥上竭,为难治。
一、阴病见阳脉者生,阳病见阴脉者死。脉纯弦者死。脉阴阳俱虚,热不止者死。脉阴阳俱盛,大汗出,热不解者死。手足逆冷,脉沉细,谵言妄语者死。脉证俱虚,而见谵妄者死。伤寒六七日,脉微,手足厥冷,烦躁,灸厥阴,厥不还者死。寸脉上不至关为阳绝,尺脉下不至关为阴绝,此皆不治,决死也。伤寒下痢,日十余行,脉反实者死。
一、伤寒,病胁下素有痞气,连于脐傍,痛引少腹入阴筋者,此名脏结,死。发热,下痢厥逆,躁不得卧者死。发热,下痢至甚,厥不止者死。直视谵语,喘满者死,下痢者,亦死。下痢发热者亦死。发热而厥,七日,下痢者难治。伤寒六七日,发热而利,汗出不止者死,有阴无阳故也。阳气前绝,阴气后绝者,阴证也,其人死后,身色必青。阴气前绝,阳气后绝者,阳证也,其人死后,身色必赤,腋下温,心下热也。
《金匮要略》曰:六腑气绝于外者,手足寒,五脏气绝于内者,利下不禁。盖伤寒发热,为邪气独甚,若下痢至甚,厥不止,此以邪未解,而腑脏之气先绝,故死。
《灵枢·热病篇》曰:热病不可刺者有九:一曰汗不出,大颧发赤,哕者死。二曰泄而腹满甚者死。三曰目不明,热不已者死。四曰老人婴儿,热而腹满者死。五曰汗不出,呕下血者死。六曰舌本烂,热不已者死。七曰咳而衄,汗不出,出不至足者死。八曰髓热者死。九曰热而痉者死,腰折螈齿噤也。
伤寒逆证赋(五十七)
伤寒难疗,逆证须知。阳病怕逢阴脉,谵语阴证非宜。乍疏乍数脉之忌,口张目陷舌如煤。干呕出气,骨节痛而呃逆弗已;发斑发黄,大便利而先赤后灰。霍乱躁烦,心下闷而喘胀;腹膨呃逆,下泄利而难溲。四肢厥逆,眼定腹疼如石;内外关格,头汗阳脱溲迟。头连胸痛四肢冷,声哑唇疮狐惑悲。七日已过复大热,喘逆上气脉散危。阴阳易,脉离经而外肾肿,手足挛拳加腹痛。阴阳交,大汗后而热愈甚,躁急狂言食更稀。厥利无脉,灸而不至者肾殆;唇青舌卷,耳聋囊缩者肝离。赤斑黑斑,救五而救一;寻衣撮空,两感者何疑。凡诸汗证,仍当备言:只在头面不遍身,鼻衄不止;口噤肉战多喘促,如油汗圆。当汗无汗,麻黄数剂不能通,尤嫌脉躁;汗后呕吐,水药不入证反剧,言乱目眩。湿家大汗必成痉,风湿与疸皆谵言。
犯湿温,则身青面变,耳聋不语名重;发少阴,必九窍出血,下厥上竭奚能痊。动气脉迟弱皆忌,风湿和中湿不堪。其诸下痢,尤宜细参:热厥利而汗难止,冷厥利而躁不眠;少阳阳明合病,脉弦者负;少阴吐泻无脉,拳厥躁烦。谵语直视而喘满,下痢频数而脉坚。脏结者脐痛引阴,白胎下利;除中则厥逆而利,反能食焉。误下湿家之头汗,溲难便利喘加添。体如熏而摇头直视,心神已绝;唇吻青而四肢多汗,肝气不全。肾绝者,直视狂言而遗尿反目;肺绝者,喘无休歇而汗润发颠。虚汗发黄环口黑,非脾经之吉兆;孤阳偏胜脉暴出,知阴绝之在先。此伤寒之逆候,勿侥幸以图全。
伤寒治例(五十八)
温散诸方麻黄汤(散一)大温凡太阳阳明伤寒,而阴邪甚者宜此。
桂枝汤(散九)大温凡太阳中风兼寒有汗者宜此。
麻桂饮(新散七)大温凡伤寒初感,邪盛气实者,无论诸经四季,先宜用此。
二柴胡饮(新散二)微温凡邪感三阳,及三阳并病,寒胜者宜此主之。三阴初感者亦可用。
葛根汤(散二九)大温治冬月太阳经伤寒,项背强,无汗恶风者宜此。
五积散(散三九)微温凡感寒邪而阴胜于阳,外有表证,内有呕吐腹痛,及寒湿客于经络,筋骨酸疼等证宜此。
十神汤(散四十)微温凡时气、风寒、瘟疫,发热憎寒,头疼咳嗽无汗,当温散者宜此。
麻黄附子细辛汤(散三)大温少阴伤寒,脉沉发热者宜此。
小青龙汤(散八)大温凡伤寒阴胜,表邪不解,及心下有水气,呕哕,咳嗽,发热,小腹满者宜此。
消风百解散(散四六)微温凡四时伤寒,头疼发热,及风寒咳嗽,鼻塞声重者宜此。
柴胡桂枝干姜汤(散百十四)微温伤寒汗下后,但头汗出,寒热往来,邪不解者宜此。
桂枝加黄汤(散十)大温黄疽脉浮,当以汗解者宜此。
凉散诸方一柴胡饮(新散一)微凉凡六经初感,内外俱有热者宜此。
小柴胡汤(散十九)微凉凡邪在少阳,及三阳并病,但属半表半里,往来寒热兼呕者宜此。
九味羌活汤(散四四)微凉凡四时不正之气,风寒感冒,憎寒壮热,头疼身痛者宜此。
柴葛解肌汤(散三一)微凉凡足阳明证,发热脉洪者宜此。
升麻葛根汤(散三十)微凉阳明证具,及小儿疫疠疮疹等证宜此。
归葛饮(新散十三)次凉凡阳明温暑,大热大渴,津枯不能作汗者宜此,六神通解散(寒十五)大凉凡发热头痛,脉洪无汗,三阳伏火,而表邪不解者宜此。
柴胡白虎煎(新散十二)大寒凡温病热极,表里不解者宜此。
柴平汤(和二三三)微凉凡温疟身痛,手足沉重,寒热者宜此。
柴芩煎(新散十)大凉凡表邪未解,内外俱热,泄泻不止者宜此。
大青龙汤(散七)微寒凡太阳中风,发热无汗而躁烦者宜此。
升麻汤(散百十三)大寒凡无汗而喘,烦渴发斑者宜此。
四逆散(散二八)微凉凡阳邪亢极,四肢厥逆者宜此。
平散诸方三柴胡饮(新散三)凡肝脾阴虚血少,而偶感风寒者宜此。
正柴胡饮(新散六)凡气血本无亏损,而感冒寒邪者宜此。
柴陈煎(新散九)凡感冒风寒,发热而兼咳嗽、呕恶者宜此。
参苏饮(散三四)凡四时感冒伤寒,头疼发热无汗,及咳嗽声重,往来潮热者宜此。
败毒散(散三六)凡四时瘟疫、寒热,身体疼痛,及烟瘴之气,或处卑湿香港脚者宜此。
升阳散火汤(散四一)凡胃虚血虚,因寒邪冷物抑遏阳气,以致发热者,宜此发之。
加减小柴胡汤(散二二)凡少阳经寒热往来,脉弦腹痛者宜此。
兼补兼散诸方补中益气汤(补三十)凡劳倦伤脾,中气不足,以致外感发热者宜此。
补阴益气煎(新补十六)凡邪陷阴中,阴虚不能作汗,身热不退,或往来寒热者宜此。
三柴胡饮(新散三)凡肝脾血分微虚,而感外邪者宜此。
四柴胡饮(新散四)凡脾肺气虚,或劳倦感寒发热者宜此。
五柴胡饮(新散五)凡睥肾血气不足,而感外邪发热者宜此。
理阴煎(新热三)大温凡真阴不足,或因劳倦感寒,阴虚假热,寒邪不解者,速宜用此。
大温中饮(新散八)大温凡中气虚寒感邪,发热无汗,表不能解者,速宜用此。
调中益气汤(补三一)凡风寒湿热所伤,食少体重者宜此。
温中和中类
大温兼补诸方人参理中汤(热一)大温治太阴即病自利,阴寒腹痛呕吐,中气虚寒,胀满厥逆,疟痢等证。
四逆汤(热十四)大温治伤寒阴证,自利脉沉,身痛而厥。
胃关煎(新热九)大温凡脾肾虚寒,泻痢不止者宜此。
桂枝人参汤(散十三)大温伤寒表里不解,协热下痢者宜此。
白通汤(热一四五)大热少阴下痢者宜此。
桃花汤(热一四六)微温少阴下痢脓血者宜此。
真武汤(热一四二)大温少阴伤寒腹痛,或呕、或痢者宜此。
回阳返本汤(热四五)大温伤寒阴盛格阳,阴极发躁,脉弱无力者宜此。
四味回阳饮(新热一)大温阳脱气虚者宜此。
暖肝煎(新热十五)大温凡肝肾阴寒,小腹疼痛者宜此。
吴茱萸汤(热一三七)大热呕而胸满,吐涎头痛者宜此。
当归四逆汤(热二十)微温伤寒厥逆脉细,下痢肠鸣者宜此。
茯苓甘草汤(热七五)大温水停心下,作悸作利者宜此。
甘草附子汤(热三一)大热风湿相搏者宜此。
桂枝附子汤(热三十)大热风湿相搏,筋骨疼痛者宜此。
干姜附子汤(热三四)大热瘴毒阴证,厥逆呕吐,自利汗出者宜此。
华佗救阳脱方(热六三)治阴寒直中三阴证。
微温和中诸方二陈汤(和一)微温凡风寒咳嗽,痰饮呕恶,脾胃不和者宜此。
六君子汤(补五)微温凡脾胃虚弱,或久患疟痢,或呕吐吞酸者宜此。
金水六君煎(新和一)微温凡阴虚受寒,咳呕喘促,吞酸痞满等证宜此。
平胃散(和十七)微温凡寒伤脾胃,心腹胀满,呕恶不思饮食,身体疼痛,泻痢者宜此。
藿香正气散(和二十)微温凡外感风寒,内停饮食,头疼寒热,吐泻胀满者宜此。
乌梅丸(和三二三)微温吐蛔、蛔厥者宜此。
清理类
清火诸方抽薪饮(新寒三)大寒凡热邪内蓄之甚者宜此。
徙薪饮(新寒四)次寒凡热邪内蓄,将甚未甚者宜此。
黄连解毒汤(寒三)大寒凡热邪内盛,烦躁狂斑,口渴舌焦,喘满脉洪,热甚者宜此。
白虎汤(寒二)大寒凡脉洪大渴,阳明热甚,或中暑虚烦等证宜此。
人参白虎汤(寒三)大凉凡赤斑口燥,烦躁暑热,脉洪大浮虚者宜此。
三黄石膏汤(寒十一)大寒凡疫瘟大热而躁者宜此。
一六甘露散(新寒十五)大寒阳明实热,烦躁斑黄等证宜此。
益元散(寒百十二)次寒凡中暑身热烦渴,小水不利者宜此。
玉女煎(新寒十二)大寒凡阴虚水亏,阳明火盛,烦渴内热者宜此。
阳毒升麻汤(散百六)大凉凡阳毒赤斑,狂言失血者宜此。
竹叶石膏汤(寒五)微寒阳明汗多而渴,鼻衄喜水,暑热烦躁者宜此。
桂苓甘露饮(寒八)微寒凡伏暑发热烦躁,水道不利者宜此。
黄芩清肺饮(寒三八)次寒肺热小水不利,或便血者宜此。
大连翘饮(寒七八)次寒凡风热热毒,大小便不利,及疮毒丹瘤等证宜此。
普济消毒饮(寒十三)大寒凡疫疠大行,憎寒壮热,头肿目闭,喘渴,咽喉不利,俗名大头瘟、热毒等证宜此。
栀子柏皮汤(寒二三)大寒伤寒身黄,内外俱热者宜此。
白头翁汤(寒一八四)大寒治伤寒热痢。
玄参升麻汤(外四八)次寒瘟疫颊腮肿痛,发斑、咽痛者宜此。
小陷胸汤(寒十六)微凉凡小结胸热邪胀满者宜此。
八正散(寒百十五)大寒凡心经蕴热,脏腑秘结,小便赤涩、血淋等证宜此。
解瘟疫热毒法(寒二四)
清血清便滋阴诸方犀角地黄汤(寒七九)微凉凡热入血分,吐衄斑黄,及血热血燥,不能作汗,表不解者宜此。
二阴煎(新补十)大凉心经有热,狂笑、烦热、失血者宜此。
加减一阴煎(新补九)大凉凡水亏火盛,烦热动血者宜此。
五苓散(和一八二)微温凡暑热霍乱泄泻,小水不利,湿肿胀满者宜此。
导赤散(寒一二二)微凉心火小肠热秘,小水不利者宜此。
大厘清饮(新寒五)微寒凡积热闭结,小水不通,热泻等证宜此。
小厘清饮(新和十)性平凡小水不利,湿滞肿胀,泄泻者宜此。
猪苓汤(和一八八)微凉伤寒下后,发热,小便不利者宜此。
清胃诸方大和中饮(新和七)性平凡邪结胃脘,气逆食滞者宜此。
小和中饮(新和八)性平胸膈胀满,呕恶气滞者宜此。
小半夏茯苓汤(和九)微温膈间有水,呕吐,心下痞者宜此。
半夏泻心汤(寒二八)微凉呕而肠鸣,心下痞者宜此。
吐涌类
独圣散(攻百六)凡邪实上焦,及痰涎积蓄者宜此。
茶调散(攻百七)治同前。
吐剂(新攻一)此有二法,便而且易,可随宜用之。
栀子豉汤(寒二十)伤寒烦热懊,当吐者宜此。
攻下类
峻下诸方大承气汤(攻一)凡阳明、太阴伤寒,及各经实热内结者宜此。
小承气汤(攻二)凡病在太阴,无表证,潮热脉实,狂言腹胀者宜此。
调胃承气汤(攻三)凡太阳、阳明,不恶寒,反恶热、潮热,邪入腑者宜此。
桃仁承气汤(攻四)凡伤寒蓄血证,小腹急痛,大便不通而黑者宜此。
大柴胡汤(攻七)凡伤寒表证未除,里证又急,当汗下兼行者宜此。
大陷胸汤(攻九)凡结胸胀痛连腹,手足不可近者宜此。
六一顺气汤(攻八)凡伤寒热邪传里,便实口燥,狂斑潮热,腹胀硬痛等证,宜用此以代三承气汤。
凉膈散(攻十九)凡三焦六经火邪内结不通者宜此。
百顺丸(新攻六)凡三焦热秘,邪不解者宜此。
茵陈蒿汤(攻三一)谷疸,发热身黄,便结者宜此。
罨结胸法(新因三十)
攻补兼用诸方黄龙汤(攻二一)凡伤寒热邪传里,当下而气血兼虚者宜此。
玉烛散(攻二四)凡血虚有滞,而热邪传里,腹胀作痛者宜此。
培补类
峻补诸方大补元煎(新补一)凡元气大虚者,虽有寒邪,亦不可攻,必单培根本,正复邪将自散,或真寒假热等证皆宜用此。
大营煎(新补十四)此大补元煎之次者也,酌宜用之。
三阴煎(新补十一)凡三阴不足,及风疟多汗,而正气不复,寒热不止者宜此。
六味回阳饮(新热二)凡阴阳大虚,元气将脱者,非此不可。
八珍汤(补十九)气血两虚者宜此。
十全大补汤(补二十)凡气血两虚,恶寒发热,倦卧眩运,自汗诸虚者宜此。
大建中汤(补二三)凡中气不足,厥逆呕吐,虚斑虚火,筋骨疼痛等证宜此。
独参汤(补三五)凡气虚气脱,畏闻诸药气味,及反胃呕吐垂危者,惟此为宜。
参附汤(补三七)凡真阳不足,喘呕呃逆,腹痛厥冷气短者宜此。
参归汤(补三八)凡心虚、血虚、盗汗等证宜此。
补阴诸方阴煎(新补八)凡肾水真阴不足,而虚火为邪者宜此。
小营煎(新补十五)凡血少阴虚而无火者宜此。
左归饮(新补二)凡命门真阴亏损,虽有寒邪不可攻者宜此。
右归饮(新补三)凡命门阳衰,或阴盛格阳,感邪不可攻者宜此。
四物汤(补八)凡阴虚营弱,病在血分者宜此。
生脉散(补五六)凡热伤元气,口渴气短,烦躁倦怠汗出者宜此。
六味地黄丸(补百二十)阴虚水亏发热等证宜此。
崔氏八味丸(补一二一)凡阴盛格阳,火不归原,及真阳虚败等证宜此。
补中诸方四君子汤(补一)凡脾胃虚弱,食少体瘦,疟痢劳倦等证宜此。
五君子煎(新热六)凡脾胃气分虚弱,而微寒当温者宜此。
五味异功散(补四)凡脾胃虚寒,饮食少思,气逆腹满者宜此。
五福饮(新补六)凡五脏气血俱虚者宜此为主。
温胃饮(新热五)凡中寒呕吐吞酸者宜此。
养中煎(新热四)凡中气虚寒,为呕为泄者宜此。
归脾汤(补三二)凡脾虚健忘怔忡,少食困倦,疟痢等证宜此。
参苓白术散(补五四)凡脾胃虚弱,吐泻食少等证宜此。
参术汤(补四十)凡气虚颤掉,泄泻呕吐者宜此。
暂无评论内容